雪,是那一夜最沉默的见证者。
长安城外三十里,风如刀割,雪似刃落。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在了这片无垠的荒原之上。马车早已倾覆于沟壑之中,火光熄灭,只剩余烬在寒风中挣扎喘息。锦年伏在残破的车厢边,唇色青紫,肩头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缓缓渗出血珠,与白雪交融成暗红斑驳的图腾。
她本不该活着逃出东宫。
可命运偏偏让她活了下来——在太子亲率铁骑围剿、箭雨如蝗的绝境之下,是沈清砚,那个总站在殿外雪中不言不语的男人,突然策马冲入杀阵,一剑断旗,二箭退敌,三声长啸震破云霄。
而此刻,他正蹲在她面前,解下披风将她紧紧裹住,声音低哑却坚定:“别怕,我带你走。”
话音未落,便俯身将她轻轻背起。他的脊梁挺直如松,脚步沉稳踏雪,每一步都陷进厚厚的积雪里,却又毫不迟疑地向前迈去。锦年的脸贴在他温热的颈侧,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,混着呼出的白雾,在冷冽空气中织成一道微弱却执拗的生命线。
“为什么来?”她喃喃问,睫毛上结了霜,像蝶翼般轻颤。
“你说过,若有一日我跪雪求你,便是真心。”他低笑一声,脚步未停,“可我不愿等那一天。我要你现在就知道——这天下,我只护你一人。”
风雪更急,远处狼嚎隐隐传来,像是幽冥中的索命符。但他们没有停下。沈清砚背着她穿林越涧,绕过追兵布下的铁网陷阱,沿着一条几乎被雪掩埋的古道前行。那是一条废弃多年的御沟暗径,传说通向皇陵秘窟,千百年无人涉足。
途中,锦年昏睡数次,每次醒来,都能看见他在雪地中为她生火取暖,用匕首割开自己的衣袖为她包扎伤口,甚至咬破指尖喂她一口温热血——那是医者所说能续命的“人元之气”,也是江湖禁忌中的禁忌。
“你会折寿的……”她虚弱地抗议。
“若命能换你醒着看一眼春棠花开,我愿少活十年。”他说得极淡,却字字如针,刺进她心底最柔软处。
终于,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他们抵达一处隐匿山腹的石庙。庙门残破,匾额上依稀可见“归心”二字。沈清砚将她安置在干草堆上,燃起篝火,又从怀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地图——那是杜嬷嬷藏于绣坊夹墙内的密道全图,标注着通往皇宫、暗卫营、乃至北疆边陲的所有隐秘路径。
“这是你的护身符,也是我的罪证。”他凝视火焰,声音微凉,“从今往后,我不是什么尚书之子、天子近臣,我只是陪你走这条路的人。”
火光映照着他清俊的侧脸,眉宇间尽是疲惫,却无半分悔意。锦年望着他,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——她母亲被焚于嫁衣炉前,血染素绸,而她在灰烬中拾起一根绣针,发誓此生不再为人绣嫁衣。
如今,命运竟让她再次被一个男人背离皇宫,奔向未知的深渊。不同的是,这一次,她心中没有恨,只有灼烫的悸动,如同胸前那枚由沈清砚亲手缝入衣襟的海棠玉佩,温润而坚定。
那一夜,风雪止歇,星河垂野。
他们在破庙中共度生死边缘的第一夜。没有誓言,没有许诺,只有彼此呼吸交织的温暖,和窗外悄然绽放的一树早春海棠——花瓣沾雪,红如血绣,在寒夜里静静燃烧。
这一背,不只是逃离,更是奔赴。
奔赴一场以命为线、以心为针的锦绣江山。
喜欢棠血绣清风请大家收藏:(m.zjsw.org)棠血绣清风爪机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