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定留下,意味着林晚需要再次直面“听海阁”内部那些尚未完全散尽的、混合着尘埃、霉味与沉重记忆的空气。这一次,心境与初次踏入时截然不同。少了那份被委托的疏离与初生牛犊的好奇,多了几分历经生死后的审慎,以及一种近乎考古发掘般的、对历史真相的敬畏与探寻。
清理工作主要集中在受损相对较轻的西翼房间和尚未完全坍塌、但堆积了大量杂物的地下室。陆沉舟找来了两个本地帮忙的工人,负责搬运重物和清理明显的垃圾,而细致的分类、辨认和初步鉴定工作,则落在了林晚和他自己身上。
苏锦身体依旧不便,大多时间在偏厅休息,但精神好时,会摇着轮椅过来,看着他们清理出的物品,时而陷入沉思,时而提供一些关键的背景信息。她的存在,像一把活的钥匙,时常能打开某些被尘封记忆的锁。
工作缓慢而琐碎。从西翼一个曾是书房的房间里,他们清理出了大量受潮发霉的书籍,主要是艺术史、航海志和一些文学诗集。其中夹杂着几本白锦年早期的速写本,里面的画风果然如研讨会展示的那本一样,充满了探索性和实验性,甚至有些带有明显的象征主义和神秘主义倾向,描绘着扭曲的梦境、诡异的符号和难以名状的形体,与后期那个追求光影与宁静的画家形象大相径庭。
“他年轻时,确实迷恋过这些东西。”苏锦抚摸着其中一本画册上描绘着无数只眼睛的怪异图案,轻声说,“他说那能触及灵魂深处真实的东西,比肉眼所见的世界更震撼。但后来……也许是成熟了,也许是因为我害怕这些画流露出的气息,他渐渐画得少了,转而研究更传统的技法和光影。”
林晚仔细翻阅着这些早期画作,试图从中找到与那幅“漩涡之眼”草图,或者与“海神之泪”传说更直接的关联。她注意到,在一些画作的边角或背景里,偶尔会出现一个类似海浪与眼睛结合的简化符号,与周世宏袖扣上那个徽记有几分神似,但线条更加古老、扭曲,带着一种原始的威慑力。
“这个符号,您见过吗?”林晚指给苏锦看。
苏锦仔细辨认了一会儿,摇了摇头:“没见过。锦年后来的画里,几乎没有再出现过这类符号。”
这似乎印证了白锦年早期与后期思想的变化。但那个符号,与周世宏的联系,又暗示着什么?
几天后,清理工作推进到地下室一个更加偏僻的角落。这里堆放着一些破损的旧家具、废弃的建筑材料和许多蒙着厚厚灰尘、看不清内容的木箱。空气更加潮湿阴冷,光线依赖临时拉过来的照明灯。
在一个被压在最底层、材质明显优于其他木箱的栎木箱子前,陆沉舟停下了脚步。这个箱子没有明显的锁具,但箱盖与箱体结合得异常紧密,边缘似乎还用某种防水胶密封过。
“这个箱子……我没印象。”陆沉舟用工具小心地刮掉封口的已经硬化发黑的胶状物,尝试撬动箱盖。
费了一番功夫,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,箱盖被撬开了一条缝隙。一股不同于普通霉味的、带着淡淡樟脑和旧纸张特有的酸涩气味飘散出来。
箱子里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,而是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摞摞用牛皮纸包裹的文件、几个厚重的硬皮笔记本,以及一些零散的信件。
陆沉舟拿起最上面一个笔记本,翻开扉页,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。林晚凑过去一看,只见扉页上用一种流畅而略带张扬的笔迹写着:
“周世宏 私记”
是周世宏的私人日志!他竟然把这些东西藏在了“听海阁”的地下室!是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?还是……这里对他而言,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?
两人对视一眼,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与警惕。他们让工人先去清理其他区域,然后小心地将整个箱子搬到了楼上光线较好、相对干燥的偏厅。
戴上手套,他们开始逐一检视这些跨越了至少二三十年时光的纸页。
前面的日志大多记录着周世宏早年经商的心得、人际交往的琐事,以及一些对艺术(尤其是白锦年作品)的欣赏与……不易察觉的嫉妒。字里行间,可以窥见一个野心勃勃、精明算计,却又在内心深处渴望得到真正艺术认可的复杂灵魂。他与白锦年的友谊,最初似乎是真诚的,他资助白锦年,既是对朋友才华的欣赏,或许也夹杂着一种希望通过资助艺术来提升自身品味的心理。
然而,随着时间推移,尤其是当“海神之泪”的传说逐渐清晰,白锦年的研究取得实质性进展时,日志的语调开始发生变化。那种对艺术的欣赏,逐渐被一种炽烈的、几乎要灼穿纸背的贪婪所取代。
“……锦年今日又提及‘海神之泪’,言语间充满敬畏,仿佛那不是一块石头,而是一个活物。他说宝石有灵,择主而事,非心性纯粹者不可得。哼,迂腐!这世间万物,皆有价码,所谓‘灵性’,不过是无能者的托词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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