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九九三年深秋,凤凰山的雾气比往年都厚,像一锅熬了千年的米浆,稠得能淹死人。畲族祭师蓝石头那夜本就睡不踏实,七十三岁的老骨头里,总有些说不清的冷在钻。子时刚过,他听见了第一声犬吠。
不是山间野狗的呜咽,是那种从地底渗出来的、带着锈蚀青铜味的低吼。蓝石头坐起身,推开木窗,看见对面山坡上盘瓠墓的方向,正幽幽泛着一层青白色的光。那光不像电灯,倒像泡在溪水里的月亮碎了,一块块贴在祖坟的土包上。
“盘瓠公显灵了。”他喃喃道,手指攥紧了胸前那枚传了十三代的铜铃。铃声没响,但他耳朵里全是嗡嗡声,仿佛有千百个人在同时诵唱那首古老的《高皇歌》。
村里陆续亮起灯。狗都噤了声,缩在窝里发抖。几个胆大的后生抄起柴刀电筒要上山,被蓝石头喝住了:“今夜谁也不能去!那光是祖灵的眼睛,瞪着你呢!”
可他自己还是去了。羊肠小道上露水打滑,腐叶的气味混着那股子越来越浓的金属锈味往鼻子里钻。快到墓地时,他看见光是从坟头裂开的一道缝里透出来的,缝里影影绰绰,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蠕动。最瘆人的是那犬吠声,此刻听着竟像人语,呜呜咽咽地重复着几个音节——后来蓝石头才想明白,那是古畲语里的“回家”。
第二天,县里来了人。带队的文化局干部老陈推着眼镜说:“可能是地下矿物反应,要科学看待。”但蓝石头看见老陈的手在抖。
挖掘从晌午开始。锄头刨开第三层土时,天空忽然暗了下来,不是乌云,是一群黑压压的鸟,鸦不鸦雀不雀的,盘旋着不叫。接着,所有在场的人同时听见了一声清晰的叹息,从地底传来,悠长得让人心肝发颤。
青铜犬首杖出土的瞬间,太阳刚好钻出云缝。那杖长三尺七寸,犬首栩栩如生,眼眶里嵌着的黑曜石在光下一闪,活像眨了下眼。杖身刻着的雷纹与云纹,和《搜神记》卷十四里写的“其文五色,状如犬首”分毫不差。
老陈想要戴手套去接,蓝石头却猛地扑了上去,赤手攥住了杖身。
冰。刺骨的冰。然后是一股热流,顺着掌心直冲脑门。
蓝石头看见了。
不是幻觉,是真真切切地看见:漫山遍野的桃花开了,穿着葛衣的先民跪了一地,高台上站着的王把一块血淋淋的肉喂给一只五彩巨犬;看见那犬化作人形,娶了公主,生下三子一女;看见他们扛着图腾柱,从会稽山一路南迁,山高水长,死了的人就埋在路边,坟头插一根削尖的竹棍……
“爷爷!”孙子阿山的喊声把他拽了回来。蓝石头发现自己满脸是泪,而那青铜犬首杖的黑曜石眼睛里,竟也湿漉漉的。
当晚,村里出了怪事。
家家户户的看门狗都朝着凤凰山的方向跪伏,喉咙里发出呜咽般的诵经声。刚满月的婴儿在梦里咯咯笑,说看见了“狗头公公”。最邪乎的是村东头的蓝寡妇,她瘫痪多年的丈夫忽然坐起来,用早已遗忘的古畲语唱完了整首《盘瓠王歌》,唱完倒头就睡,第二天问起,什么都记不得。
老陈决定连夜把文物送走。卡车发动时,蓝石头拦在了路中间。这个当了一辈子祭师、从未顶撞过公家人的老人,张开双臂,像护崽的老兽。
“它不想走。”蓝石头的声音沙哑,“你们感觉到了吗?山在哭。”
其实是风声。但那一夜的风确实像哭,绕着卡车打转,把车斗的篷布吹得噗噗响,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。
争执中,阿山悄悄爬上车斗,掀开了盖着文物的绒布。月光下,青铜犬首的眼睛似乎转了转,对准了蓝石头。少年惊呼一声跌下车,被老陈厉声喝斥。
蓝石头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挣扎是什么——他既是盘瓠的子孙,又是活在二十世纪末的人。他见过电视,坐过汽车,知道“封建迷信”四个字怎么写。可此刻掌心那残留的刺骨冰凉,还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迁徙画面,都在嘶吼:有些东西,科学那盏亮堂堂的灯照不全。
最后他让开了。不是被说服,是忽然想起《高皇歌》里的一句:“子孙散作满天星,根还连着一条藤。”
卡车尾灯消失在盘山道尽头时,犬吠声停了。寂静像一口大钟,把凤凰山罩得严严实实。蓝石头跪了下来,朝着盘瓠墓的方向,磕了三个响头。额头触地时,他听见地底传来最后一声叹息,这次,听懂了。
是“保重”。
三个月后,省博物馆的鉴定报告出来了:青铜犬首杖,战国晚期文物,与畲族传说中的盘瓠图腾高度吻合。报告里没提发光和犬吠的事,只说“当地村民配合积极”。
蓝石头没去争辩。他只做了件事:把祖传的《盘瓠祭典》手抄本一字一句教给了阿山。少年起初不耐烦,直到某个雨夜,他梦见自己握着那根青铜杖,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迁徙路上,醒来时,枕头湿了一片。
如今,凤凰山上的盘瓠墓前,偶尔还会有外地来的畲族老人默默烧一炷香。他们说,夜深人静时,把耳朵贴在那道早已填平的裂缝上,还能听见极深处,传来一声满足的、悠长的鼾声。
像是某种走了很远路的东西,终于回家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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