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风镇的风是有性子的。春时软,裹着镇外野花香往人衣领里钻;夏时躁,绕着老槐树的浓荫打旋儿;秋时清,携着晒谷场的金穗气漫过青石板;冬时烈,却总绕着镇东头那座矮房转,似是怕吹寒了屋里的人。
风妄是听风镇的“风孩子”,自打记事起,就爱在镇口老槐树下跑。爹娘是镇上的篾匠,手艺好性子更软,只是在他七岁那年,去山外送竹器时撞上山洪,再没回来。那天风刮得邪性,老槐树叶簌簌落了满地,风妄抱着爹娘刚做的竹蜻蜓,在树下站到暮色漫上来,直到身后传来怯生生的“你冷不冷”。
说话的是雨晴。那时她才六岁,俩小辫子歪在脑后,手里攥着半个啃剩的麦饼。她也是孤儿,吃百家饭长大,刚被镇西王婆婆接走没几天。见风妄在风里抖得像片叶子,她把麦饼往前递,小手冻得通红:“王婆婆说,吃点东西就不冷了——我没娘,王婆婆就是我娘。”
风妄没接麦饼,反倒把竹蜻蜓塞给她。那竹骨削得溜光,翅膀上还涂着他用槐花瓣调的浅黄,是爹娘昨天刚给的生辰礼。“拿着跑,”他瓮声瓮气的,“风会带着你飞。”
打那天起,听风镇的青石板路就没断过俩小身影。风妄跑得快,雨晴总在后面追,脆生生喊“风妄你等等我”;雨晴爱蹲河边看鱼,风妄就去竹林砍细竹,给她做比手指还轻的小鱼竿;王婆婆纳布鞋底,雨晴总偷偷多要一双,连夜缝好,清晨塞给风妄——他跑得多,鞋底磨得快,新鞋总穿不过半个月。
风妄十四岁那年,成了听风镇最会“听风”的人。风里裹着水汽,就知道明天要下雨;风里带着兽腥气,就晓得山里的野猪离镇还有二里地;连雨晴藏在背后的糖是薄荷味还是麦芽味,他都能从风里闻出来。那天雨晴提着布包找他,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:“风妄,我攒够钱了,能去书塾旁听了!”
风妄正坐在老槐树上修竹筐,手里还攥着半截竹篾,闻言“咚”地跳下来:“真的?那我砍完竹就去书塾门口等你,带你去下游摸虾——上次看见的那只青虾,比你拳头还大!”
雨晴使劲点头,从布包里掏出本皱巴巴的《诗经》,小心翼翼翻开:“先生今天教了‘执子之手,与子偕老’,是什么意思啊?”
风妄凑过去看,书页上的字多半不认识,却盯着雨晴的眼睛,说得格外认真:“就是说,以后你去哪我都跟着,不管风多大,我都护着你。”
那天的风软得像棉花,吹得槐树叶沙沙响,也吹红了雨晴的脸颊。她把《诗经》抱在怀里,轻声说:“那我们说好了,永远在听风镇,永远不分开。”
风妄点头,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——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。他以为这诺言会像镇里的青石板,经得住岁月磨,扛得住风雨打。却没料到,两年后的秋天,风变了。
那天的风来得突然,裹着股从未有过的腥气,刮得老槐树直晃。风妄正在竹林里砍竹,忽然听见镇西传来哭喊,他提着柴刀往回跑,就看见一群穿异族服饰的人,举着刀往镇民身上砍。那些人头上插着彩色羽毛,脸上涂着红纹,嘴里喊着听不懂的话,眼里的凶光能吃人——是姚兵的瑶族部众。
“风妄!”雨晴的声音从混乱里钻出来。风妄转头,看见一个瑶兵抓着雨晴的胳膊,王婆婆躺在她脚边,胸口插着把短刀,血正往青石板缝里渗。他眼睛瞬间红透,提着柴刀冲过去,用尽全身力气砍在那瑶兵背上。
瑶兵吃痛,骂骂咧咧地松开手。风妄拉着雨晴往老槐树下的地窖躲——那是爹娘生前为防山洪挖的,只有他和雨晴知道。他把雨晴往地窖最里面推,自己守在入口,手心里全是汗。雨晴浑身发抖,却死死攥着他的衣角:“风妄,他们要干什么?王婆婆她……她是不是不会醒了?”
风妄没说话,只是把她往身后护得更紧。他听见瑶兵首领在镇口喊话,声音粗哑得像磨石头:“顺我姚将军者生,逆我者死!这天下,很快就是我们瑶族的了!”
那天的听风镇,成了血的颜色。青石板路上淌着镇民的血,老槐树的叶子被染得通红,连风里都裹着哭嚎。风妄带着雨晴躲在地窖里,听着上面的厮杀声、哭喊声响了一夜。直到天快亮时,脚步声和马蹄声渐渐远了,他才敢探出头。
风妄先爬出去,眼前的景象让他浑身发冷。镇口的老槐树被砍倒了,断口处还在渗汁液;爹娘留下的篾匠铺烧得只剩黑糊糊的木架,竹器的焦糊味直往鼻子里钻;王婆婆的尸体还躺在镇西路口,眼睛睁得大大的,像是在看什么。雨晴爬出来,看见这一切,腿一软就跪下去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:“风妄,听风镇没了……我们的家没了……”
风妄走过去,把她扶起来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却透着股硬气:“家没了,我们就再建一个。他们要抢天下,我就护着天下人。从今天起,我不只是听风镇的风妄,我要带着听风镇的名字,走遍天下,让那些人,还我们一个太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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