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，康宁大长公主府邸张灯结彩，车水马龙。作为先帝的幼妹，当今圣上的姑母，大长公主地位尊崇，她的寿辰自是京城一等一的盛事。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络绎不绝，锦衣华服，珠环翠绕，一派富贵繁华景象。
楚倾凰递了帖子，随着引路的侍女穿过重重庭院。她今日打扮得恰到好处，既不失将军府千金的体面，又不至于太过惹眼。一袭湖水绿暗纹锦缎宫装，发间只簪一支通透的羊脂玉簪，与耳垂上同质的玉坠相映成趣，衬得她气质清冷出尘。她刻意放缓脚步，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花园中三五成群的女眷。
很快，她在临水的一座凉亭附近，看到了目标——兵部职方司郎中刘启明的夫人李氏。李氏约莫三十五六年纪，穿着绛紫色缠枝牡丹纹的诰命服，妆容精致，正与几位夫人说笑，但细看之下，那笑容却带着几分勉强，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。
楚倾凰没有立刻上前，而是先依礼去拜见了今日的寿星康宁大长公主。大长公主年过花甲，精神矍铄，见到她，倒是和蔼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，问及她父亲的近况，言语间透露出对楚擎天的几分看重。
从正厅出来，楚倾凰算准时机，在李氏独自一人走向水榭边赏鱼时，缓步跟了上去。
“刘夫人。”她声音轻柔，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。
李氏闻声回头，见是她，眼中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换上得体的笑容：“原来是楚小姐。”她自然是认识楚倾凰的，这位近来在京城风头正盛的将军府千金，又与三皇子关系匪浅。
楚倾凰走到她身边，与她并肩看着水中游弋的锦鲤，状似无意地轻叹一声：“这池中锦鲤，看似悠游自在，殊不知池水之下，暗流涌动，危机四伏。稍有不慎，便可能被潜藏的利爪撕碎，连累整个鱼群。”
李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绣帕：“楚小姐…此话何意？”
楚倾凰转过头，目光清亮地看着她，压低声音，开门见山：“夫人是聪明人，应当明白倾凰在说什么。刘大人近来，与东宫那位，还有北边的‘客人’，走得似乎太近了些。有些浑水，蹚得太深，是会淹死人的。不仅会淹死自己，还会连累家人，甚至…株连九族。”她特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。
李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嘴唇微微颤抖：“你…你胡说什么！”
“是不是胡说，夫人心中最是清楚。”楚倾凰从袖中缓缓取出一样东西——并非那枚狼头令牌，而是一张薄薄的纸，上面只写着一个地址和几个数字，那是萧夜离的人查到的，刘启明秘密存放与太子、突厥往来密信和账册的一处外宅地址和开启暗格的密码。“夫人可知道，城西梨花巷，第三进院子的书房里，东墙书架后有个暗格？这里面放着的东西，若是见了光，别说刘大人的项上人头，就是夫人您的母家江南李家，恐怕也难以撇清干系。”
这正是萧夜离策略的高明之处，不直接出示铁证，而是抛出线索，让李氏自己去证实，自己去恐惧。亲眼所见的背叛，远比旁人的指控更具冲击力。
李氏死死盯着那张纸，呼吸变得急促起来，眼神中充满了惊恐、愤怒，以及一种被长期欺骗压抑后终于爆发的绝望。她当然知道那个外宅，那是刘启明金屋藏娇的地方，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贪恋美色，没想到…
“他…他竟然…”李氏的声音带着哭腔，浑身发抖，“他竟然敢做这等诛九族的勾当！他明明答应过我…明明答应过我再不参与那些掉脑袋的事…”
“男人的承诺，在权势和利益面前，往往不堪一击。”楚倾凰适时地递上一方干净的绣帕，语气带着一丝同情，“夫人，现在醒悟，还为时未晚。是陪着一条注定要沉的船一起葬身鱼腹，还是为自己，为您的孩子，为李家，寻一条生路？”
李氏猛地抬起头，眼中闪过挣扎，但更多的是求生的渴望和对刘启明背叛的痛恨。她咬了咬牙，几乎是抢一般从楚倾凰手中拿过那张纸，塞进自己的袖袋，声音低哑却带着决绝：“我…我知道该怎么做了！多谢楚小姐点拨！”说完，她几乎是踉跄着转身，匆匆离去，连礼节都顾不上了。
楚倾凰看着她仓惶的背影，知道事情已成了一半。一个被逼到绝境、掌握了丈夫通敌叛国证据的女人，所能爆发出的力量，是惊人的。
寿宴继续进行，丝竹管弦，觥筹交错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但楚倾凰知道，平静的水面下，暗流已然转向。
果然，次日傍晚，墨尘便带来了好消息。
“主母，李氏行动了。她昨日回府后，趁刘启明在衙门未归，亲自带心腹去了那处外宅，果然找到了暗格，拿到了里面的密信和账册副本。今日一早，她便借口回娘家，将那包东西，连同一封控诉刘启明枉顾家族、通敌叛国的血书，派人秘密送去了都察院左都御史，素有‘铁面’之称的程大人府上！程大人与江南李家有旧，且向来嫉恶如仇，此事他绝不会姑息！”
楚倾凰眼中闪过一丝亮光：“好！太子那边有何反应？”
“太子似乎还未得到确切消息，但刘启明今日告病未去衙门，想必是发现了密信丢失，正惶惶不可终日。我们是否要趁热打铁…”
“不，”楚倾凰摇头，眸光沉静，“箭已离弦，且看它飞一会儿。程御史那边需要时间核实证据，部署行动。我们若动静太大，反而可能打草惊蛇。现在，我们要等，等程御史的奏折递到御前，等太子自乱阵脚。”
她走到窗边，望着暮色四合的天空。这场斗争，终于从暗处转向了明处。接下来，就是看谁更能沉得住气，谁的底牌更多，谁…更能承受住天子之怒。
而她也清楚，太子绝不会坐以待毙。更猛烈的反扑，恐怕就在眼前。她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，不仅要守住已有的战果，还要护住那个为了她，已付出太多代价的人。
夜色渐浓，一场决定许多人命运的暴风雨，正在金銮殿外，悄然凝聚着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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