扬州,夜雨未歇,反而愈发滂沱。
城西一处早已荒废、被乞丐流民视为畏途的破败民宅内,漏雨的屋顶使得屋内如同水帘洞,潮湿阴冷,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、尘土味,以及……一股难以掩盖的、带着腥甜气息的血腥味。
萧夜离靠坐在一面布满蛛网和湿痕的墙壁下,银质面具依旧覆在脸上,却掩不住其下透出的死寂般的青灰。他浑身湿透,王袍破损处露出可怖的伤口。左臂自手腕至肩颈,已完全被一种不祥的漆黑色所覆盖,皮肤紧绷发亮,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破裂流出毒血。右肩的伤口更是触目惊心,紫黑色的溃烂范围不断扩大,脓血混合着雨水不断渗出,散发出淡淡的腐臭。
“蚀髓散”的剧毒,正如其名,疯狂侵蚀着他的骨髓、经脉与五脏六腑。时而如同万千冰针刺入骨髓,带来撕裂般的剧痛;时而又化作蚀骨的酸麻,吞噬着他的力气与意识。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,胸口只有极其轻微的起伏,体温低得吓人。若非他内力根基深厚,意志力更是坚如磐石,早已在毒发之初便魂归地府。
玄影半跪在他身前,浑身亦是湿透,夹杂着汗水与血水。他脸色苍白,嘴唇因过度消耗内力而失去血色,双掌紧紧贴在萧夜离的后心要穴,精纯的内力如同不要钱般源源不断地输入,试图护住那即将被毒素攻陷的心脉,为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争取一丝喘息之机。然而,他的内力输入,如同杯水车薪,只能稍稍延缓毒素蔓延的速度,根本无法逆转那既定的败亡趋势。
另外两名影卫,一人持刀守在唯一能进出的破败门洞旁,浑身肌肉紧绷,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,警惕地倾听着外面雨声掩盖下的一切动静;另一人则伏在残破的窗边,透过缝隙,死死盯着巷口方向,那里不时有晃动的火把光影和漕帮弟子粗鲁的呼喝声传来,搜捕的网,正在一步步收紧。
“殿下……撑住……属下绝不会让您有事……”玄影的声音沙哑干涩,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和绝望。他带来的所有解毒丹都已喂下,甚至包括几颗王府珍藏的保命灵丹,但在“蚀髓散”这混合了西域奇毒与突厥邪术的霸道毒性面前,都收效甚微。看着主子生命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欲灭,这位经历过无数生死、心志如铁的影卫副统领,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无力与恐惧。
萧夜离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一条缝隙,视线已然模糊,只能看到玄影模糊而焦急的轮廓。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神智,但他强大的意志力仍在做最后的抗争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玄影输入的内力如同泥牛入海,自己的生机正在不可逆转地流逝。
“玄影……停……手……”他蠕动着干裂出血丝的嘴唇,声音细若游丝,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保存……体力……无用……”
“殿下!”玄影不肯,反而加大了内力输出,额角青筋暴起。
“听……令……”萧夜离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,断断续续,却字字清晰,“若……本王……终究……难逃此劫……你等……须……竭尽全力……将江南……漕帮……‘影’组织……勾结之……实证……带回京城……交予……倾凰……与林文渊……绝不可……让……奸佞……祸乱……江山……”
他这是在交代遗命!将未竟的事业与帝国的安危,托付给最忠诚的部下!
“殿下!绝不会到那一步!属下就是拼了这条命,背,也要把您背出扬州,背回京城!楚姑娘定有办法救您!”玄影眼眶赤红,几乎要滴下血泪,低吼着,仿佛要用这声音驱散那浓重的死亡阴影。
就在这时,守在窗边的影卫猛地压低声音,带着一丝急促的惊喜:“头儿!西边巷口好像打起来了!搜捕我们的人被引开了大部分!机会!”
玄影精神陡然一振,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线微光。他立刻停止输功,小心而迅速地将气息奄奄的萧夜离背起,用撕下的衣襟尽可能固定好。
“走!”他低喝一声。
两名影卫立刻一前一后护卫,三人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,再次悄无声息地没入冰冷的雨幕之中。
扬州城已被漕帮和那神秘鬼面人的势力围得水泄不通,各处城门关卡林立,盘查极严。玄影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之前勘察的成果,专挑最偏僻、最肮脏、最不引人注意的小巷、排水沟甚至废弃宅院的狗洞穿行。雨水掩盖了他们的足迹和气味,但也带来了刺骨的寒冷和泥泞的道路。
萧夜离伏在玄影背上,意识在剧痛的浪潮中浮沉。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脸上,带来片刻的清醒,随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。他能感觉到玄影每一步的踉跄与沉重,能听到身后影卫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咳嗽(显然也带了伤)。绝望,如同这永无止境的雨夜,冰冷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。
就在他们沿着一条臭气熏天、污水横流的排水巷,即将抵达预定的出城点——一段因年久失修而坍塌、被杂草掩盖的城墙豁口时,前方巷口骤然火光大亮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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