宫中夜宴的旨意,是在一个午后送达宸王府的。传旨太监声音尖细,宣读着雍帝为了“彰显天朝气度,抚慰远人之心”而特设的盛宴,特邀“火焰舞姬团”入宫献艺。作为协理事务、且与扑灭城西疫情有功的楚国夫人,楚倾凰自然在受邀之列。
这道旨意,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在楚倾凰心中激起了层层波澜。这无疑是一个近距离观察阿依慕,甚至可能窥探她与皇室之间微妙联系的绝佳机会。然而,萧夜离伤势未愈,府中仍需她坐镇,且皇宫大内步步惊心,此行福祸难料。
她拿着明黄色的绢帛,走入内室。萧夜离刚完成今日的调息,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,正闭目养神。听闻脚步声,他睁开眼,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绢帛上,微微一凝。
“宫宴?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。
“是。”楚倾凰将旨意内容简单说了,“特邀‘火焰舞姬团’献艺,我也在列。”
萧夜离沉默片刻,指尖在锦被上轻轻敲击着。“去吧。”他最终开口,目光深沉地看向她,“这是一个机会。但切记,宫中耳目众多,父皇心思难测,那个阿依慕……更是深不可测。多看,多听,少言。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让青黛贴身跟着你,影驹会在宫外策应。”
他的担忧与支持,都蕴藏在这简短的几句话中。楚倾凰心中一暖,点了点头:“我明白。”
赴宴那日,楚倾凰并未过多装扮,依旧是一袭素雅的月白云纹锦裙,发间只簪了一枚通体莹白的玉簪,脂粉未施。在这衣香鬓影、环佩叮当的命妇女眷中,她这身打扮反而显得格外出尘脱俗,清冷的气质与周遭的繁华喧嚣格格不入。
紫宸殿侧殿,灯火璀璨,亮如白昼。皇家乐师奏响庄重而欢快的乐曲,身着华服的宗室勋贵、朝廷重臣们按照品级端坐,觥筹交错间,是权力与利益的无声流淌。所有人的目光,都有意无意地投向御座方向,揣摩着圣心,也等待着今晚真正的主角登场。
当内侍官高声宣召“火焰舞姬团”献舞时,整个大殿似乎都安静了一瞬。
丝竹声陡然一变,换上了充满异域风情的、节奏明快而热烈的胡乐。一行身着火红舞裙的西域女子鱼贯而入,金铃脆响,璎珞摇曳,瞬间点燃了殿内的气氛。而走在最前方的,正是那位名动京城的阿依慕。
她依旧是那一身标志性的炽烈红裙,金线绣出的繁复纹路在灯光下流光溢彩。面纱半掩,只露出一双深邃得如同西域夜空、眼尾微微上挑的琉璃色眼眸。那双眼眸流转间,带着一种野性难驯的魅惑,仿佛能轻易攫取人的心神。她的舞姿比在宫外所见更加奔放、也更加……大胆直接。
随着鼓点,她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旋转、腾挪,赤足踩在光洁的金砖上,脚踝的金铃发出极具穿透力的声响。几个疾速的旋转,她竟似无意般贴近了御座的方向,柔软的腰肢几乎弯折到极致,飞扬的红纱袖摆甚至拂过了御座前的台阶。在她抬眸的瞬间,眼波如同带着钩子,毫不避讳地迎上了龙椅上那道威严的目光。
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不禁蹙起了眉头,对这种过于直白的“诱惑”流露出不赞同的神色。然而,端坐于龙椅之上的雍帝萧景琰,却并未动怒。他一手搭在扶手上,手指随着音乐的节拍轻轻敲击着,目光落在那个旋转的红色身影上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……审视,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追忆,仿佛透过这热烈的舞蹈,看到了某些久远的东西。
楚倾凰坐在女眷席中,位置不算靠前,但视野极佳。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沉迷于舞姿,而是冷静地、如同一个最耐心的猎手,仔细观察着阿依慕的每一个细微动作,每一个眼神流转。
她看到阿依慕的目光看似迷离诱惑,流转于宾客之间,但每当扫过御座时,那琉璃色的眼眸深处,会极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——那不是寻常舞姬对帝王的仰慕或畏惧,更像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衡量意味的审视,甚至……在那魅惑的底色下,掩藏着一闪而逝、却尖锐如冰棱的恨意。
楚倾凰的心跳悄然加速。这绝非一个普通舞姬该有的眼神!
舞蹈逐渐进入高潮,鼓点愈发密集。阿依慕在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连续疾旋中,宽大的衣袖如同燃烧的云霞般舞动。或许是因为动作过于激烈,她左手腕上那个始终佩戴的、镶嵌着血红宝石的宽幅银镯,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,向上滑动了些许。
就在那一刹那!借着殿内无比明亮的宫灯和烛火,楚倾凰清晰地捕捉到,在那银镯之下,阿依慕左手手腕内侧的肌肤上,赫然有一个暗红色的、约指甲盖大小的烙印!
那图案——正是一团扭曲跳动的火焰,中心盘绕着一条昂首吐信、姿态狰狞的细蛇!与她根据萧夜离描述和零碎记载推断出的、可能与车师国教有关的图案,几乎完全吻合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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