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把早已熄灭。
唯有青铜巨门缝隙后那片旋转的星旋,散发出幽蓝与银白交织的、恒定而冰冷的光晕,勉强驱散了门前一小片区域的浓稠黑暗。
光晕将江临渊和那道帝王虚影笼罩在一片朦胧而神秘的光影之中。
空气中弥漫着密洛陀崩解后留下的、类似碎石化粉的阴冷尘埃气息,混合着地底深处万年不变的潮湿与岩石的味道。
江临渊背靠着冰凉刺骨的青铜门扉,勉强支撑着几乎脱力的身体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和深深的疲惫。
他望着数丈外那道由无数星光微粒凝聚而成的、半透明的玄黑冕服身影,缓缓直起身,压下喉咙口的腥甜,以一种平等的、带着对知识先导者敬意的姿态,微微躬身:
“晚辈江临渊,见过先帝。”
星旋的光芒在那虚幻的帝王身影上流转,使得他模糊的面容更添几分深邃与莫测。
先帝的虚影似乎静静地“凝视”了他片刻。
那并非实质的目光,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感。
随后,平和而略带沙哑的声音,直接回荡在江临渊的脑海,带着一种历经无尽岁月沉淀后的寂寥:
“不必拘泥于虚礼。此地,时空仿佛凝滞,早已没了尘世的阶寂。”
“唯有……两个漂泊于此世的异乡之魂,偶然在此交汇。”
……
这话语,平淡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力,彻底坐实了江临渊心中那最大胆的猜想!
也瞬间拉近了两者之间那因时代和身份造成的巨大鸿沟。
“您……果然也非此世之人。”江临渊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共鸣,并非疑问,而是确认。
“然也。”
先帝的残识回应,那精神波动中带着悠远的追忆,仿佛掀开了尘封的历史画卷。
“朕来自一个……或许与你的故乡脉络不同的时空,但其中精义,或有相通之处。”
“初登大宝,见皇权不振,门阀林立,土地兼并酷烈,百姓如刍狗,心中愤懑,亦怀壮志,誓要挽天倾,重塑乾坤,开一番前所未有之新局。”
他的精神波动变得略显激昂,仿佛残存的意识又被拉回了那个燃烧着理想与信念的岁月:
“朕力排众议,设立‘格物院’,摒弃奇技淫巧之偏见,广募天下巧匠,改进水车纺机,精研农耕之法,欲以此‘实学’增益国力,厚殖民财;”
“朕强力推行‘考成法’,定铨选、考绩之新规,试图以成效论英雄,打破世家门荫对仕途的垄断,使寒门亦有晋身之阶;”
“朕甚至……在经筵讲学之中,悄然引入‘数理推演’、‘格物致知’之思辨,试图在那僵化的儒学藩篱上,撬开一丝缝隙,播下新学的种子……”
“朕减免前朝苛敛之税,倾内帑兴修水利,鼓励百姓垦荒拓边……”
“凡此种种,桩桩件件,朕自问皆出于公心,为的是这万里江山,为的是天下苍生能得一息安宁,一线希望!”
……
然而,那激昂的波动很快便被一股更庞大、更沉重的困惑与失落所淹没,如同炽热的铁块投入冰水:
“可为何?”
“为何朕呕心沥血,施恩于天下,换来的却是举朝非议,阳奉阴违?”
“格物院被斥为‘不务正业’,工匠被视为‘贱业’,考成法推行不过数载,便在各种‘惯例’、‘人情’中被侵蚀得面目全非,新学更是被视作动摇国本的‘异端邪说’,群起而攻之!”
“就连朕减免赋税的诏书,到了地方,也成了官吏上下其手、中饱私囊的良机!”
“朕夙兴夜寐,殚精竭虑,自问上无愧于天,下无愧于地,中间无愧于黎民百姓……”
“为何最终却落得众叛亲离,连这具皮囊都……都无法保全……”
……
那虚幻的身影微微震颤着,星旋的光芒似乎都因其情绪的剧烈波动而产生了涟漪。
即便过去了十三年,这份源于理想与现实巨大落差所带来的痛苦、不解与不甘,依旧如此鲜明地烙印在这缕残魂之中,未曾真正磨灭。
江临渊静静地聆听着,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位先行者灵魂深处的挣扎与孤独。
那是一种超越了个人生死荣辱的、对于道路为何不通的终极困惑。
他沉默着,在脑海中组织着语言,直到先帝那激动的精神波动稍稍平复,才缓缓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得如同磐石投入寂静的深潭:
“陛下,您可曾静下心来,细细思量过……王莽此人?”
……
先帝的虚影骤然一凝!
周围流转的星光仿佛都停滞了一瞬。
这个名字,显然触及了他某些深藏的思绪。
江临渊没有停顿,继续以冷静而客观的语调陈述,仿佛在剖析一个经典案例:
“王莽篡汉之前,谦恭下士,励精图治,朝野誉为‘圣人’。”
“及至登基,他推行‘王田制’,妄图恢复上古井田,均平天下地权;他颁布法令,禁止奴婢买卖,欲解生民之苦;他屡次改革币制,设立‘五均六筦’,试图由国家掌控经济命脉,平抑物价,抑制豪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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