全场死寂。
连玄机子都一时语塞,他修的是道,讲的是法,何曾算过这等“俗务”?
半晌,他才冷笑一声,拂尘一甩:“伶牙俐齿!纵有善行,亦是为收买人心!香火乃天道所授,神职乃冥府所封,岂容尔等阴魂私设公堂,窃取权柄?此乃非法统,是为大逆!”
“非法统?”沈观灯笑了,那笑容带着一丝悲悯,“那天授的标准,究竟是什么?是你们在山上修了几百年道行?还是山下百姓,真心实意地信你?”
她忽然伸手,指向台下一个满脸皱纹、局促不安的老妇:“那位大娘,我认得您。您能告诉大家,您每月初一十五,给城隍庙烧几炷香吗?”
老妇人被万众瞩目,吓得一哆嗦,怯怯地答:“三……三炷,求、求我儿孙平安……”
“好,”沈观灯目光温和下来,“那您还记得,去年冬天,您小孙子重病,您在城隍庙前磕了三天头,城隍爷可曾显灵?”
老妇人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猛摇头,眼眶瞬间就红了。
沈观灯的目光重新转向玄机子,字字如刀:“道长,你告诉我,她是信你口中的‘天授神权’,还是信我?她昨夜,刚刚在幽冥司的还愿墙上,亲手点亮了一盏为她孙儿祈福的平安灯,因为我们派人托梦,告知了城外一位游方郎中的住址,救了她孙儿一命!”
人群中爆发出剧烈的骚动。
这不再是空洞的道理,而是活生生的、发生在身边的事实!
“我再说最后一句。”沈观告环视全场,声音不再咄咄逼人,反而带上了一种沉重的恳切,“我沈观灯,连同我身后的幽冥司,从没想过要抢夺哪位正神的香火。我只是想让这天地间,千千万万像我一样,含冤而死、无处可去、甚至连名字都无人记得的孤魂野鬼,能有一个机会,去做一点实事,帮一帮那些同样无人问津的活人,换一口能让自己不至于魂飞魄散的念力,卑微地活着。”
她深深一躬。
“这,也算罪吗?”
辩论落幕。
没有人为她喝彩,却也没有人再发出一句斥责。
百姓们的眼神复杂无比,敬畏、同情、困惑、动摇,交织在一起。
当晚,崔明府城隍庙的香火,出现了有史以来第一次明显的衰减。
而幽冥司废墟前那片由百姓自发点亮的长明灯阵,亮度凭空提升了三成。
云端之上,谢无歧看完了全程。
他修长的手指在冰冷的监察令上轻轻敲击着,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赞许。
“以民生为矛,破信仰之虚……你比我想的,更懂‘道’。”
他悄然降下一纸密令,直入冥府文书司,只有一个命令:凡“幽冥司”呈递的《冤案代诉卷宗》,不得拦截,标注“优先呈阅”,直达他的案前。
与此同时,黑山深处,黑山老姥一掌将两名跪地求饶的山魈拍得魂飞魄散,腥臭的阴气弥漫了整个洞府。
“谁再敢跟本姥姥提什么‘改签幽冥契’,便拿自己的头来见我!”
三日后,幽冥司的废墟前,迎来了一位特殊的“访客”。
那是一个形容枯槁、怨气几乎凝成实质的女鬼,正是盘踞在城北乱葬岗百余年,年年都要索人性命的枯骨女鬼“阿蘅”。
她生前被薄情夫家污蔑不贞,活活打死后埋于荒野。
她本是来寻衅的,却被沈观灯请上了高台,密谈了整整一夜。
没人知道她们谈了什么。
只知道第二天,沈观灯便让陆知微拿着一份新撰的碑文和几样关键性的陈年证物,找到了城中德高望重的乡绅。
七天后,阿蘅的冤案大白于天下。
夫家族人抬着猪羊,到她荒坟前公开忏悔,为其重修坟茔,立“守节烈女”碑。
百姓们感念其冤屈,又听闻幽冥司为其昭雪,自发前往祭奠。
当第一缕夹杂着敬意与同情的香火愿力飘来时,阿蘅那枯骨般的魂体竟微微一颤,流下了百年来第一滴阴冷的泪。
她颤抖着问身旁的沈观灯:“我这样……也能被人记住吗?”
那一夜,她的魂体之上,首次浮现出淡淡的圣洁光晕。
沈观灯望着那条新接入幽冥司香火根系的、纤细却坚韧的脉络,轻声说:“你看,故事讲好了,灯自然会亮。”
这便是她签下的第一位“艺人”。
而在她看不见的冥府最深处,档案阁内,谢无歧翻开了一本尘封千年的《幽冥职官志》。
这本决定三界鬼神谱系的神物,在最后有着大片的空白页。
他提起朱笔,在第一页空白之上,默默写下了两个古朴的篆字:
补录。
就在幽冥司的事业走上正轨,一切欣欣向荣之际,沈观灯的神魂却不易察觉地一动。
她遥遥望向城南最贫瘠的柳树巷,那里,一个本该在死后三天内就随风消散的、最微不足道的饿死鬼魂魄,不知为何,竟在原地盘桓了整整七天七夜,未曾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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