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藏书楼地底,有座‘哑文窟’,”断简翁的声音嘶哑如残页摩擦,“三百年前被活埋的抄书人,还在等一句公道。”
陆知微低头一看,袖中竟是一枚兽骨打磨的骨签,上面用最古老的刀笔文,刻着一幅繁复至极的“九流图”。
是夜,沈观灯立于城北废弃的义庄之中。
九重云阙震荡,一道金光撕裂苍穹,沿途星轨为之偏移——天庭已动怒。
她没有理会那枚骨签,眼下,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。
“幽冥司上下听令,设‘招文阵’!”
随着她一声令下,陆知微与红烛童等人迅速行动起来。
百盏由“文心炭”烧制的文心灯被依次点亮,围成一个巨大的环形。
灯火初燃时,焰心呈墨色,随即转为温润白光,映照出每个人脸上久违的希冀。
阵法中央,没有神像,没有祭品,只立着一块光秃秃的无名木牌。
木牌上,沈观灯以魂力为笔,写下两行血色小字:
“凡被黜、被焚、被忘者,皆可来此留名。”
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全城。
起初,人们只是远远观望,不敢靠近。
但当第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,颤巍巍地走上前,将一张写着亡夫遗作的残稿投入灯火中时,那灯焰竟猛地蹿高三尺,发出温润的白光,空气中浮起淡淡墨香,仿佛有人在轻声诵读。
人群骚动了。
一个又一个百姓走上前,他们没有惊世骇俗的文章,却有比文章更滚烫的东西。
有人将父亲临终前念叨的一句诗投入灯中,那盏灯微微震颤了一下,仿佛听懂了其中未尽的牵挂;有人哼唱着祖母哄睡时口传的童谣,音落刹那,灯火骤亮,如星子坠入凡尘;甚至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,也将自己编的、嘲讽官老爷的顺口溜,大声喊进了阵里——话音未落,三盏灯同时轻晃,似在共鸣。
每一个名字,每一段记忆,每一句不成篇章的言语,都在灯火中化作一缕纯粹的念力,汇入中央的无名木牌。
木牌表面浮现出第一道血纹时,整座义庄地面微微震颤,空气中飘起淡淡的松烟墨味——那是三百年前太学生抄书时常用的墨。
三日之后,奇迹诞生。
那块光秃秃的木牌竟开始生出血色的纹理,如同活物的经络,缓缓从底部抽枝发芽,长成了一棵半人高的小树!
树皮之上,密密麻麻,全是浮动的名字,数也数不清,像是一整座无碑的坟茔,终于有了姓名。
天庭,文曲阁。
朱毫叟看着镜中那棵由万民念力催生出的“文名树”,气得浑身发抖,一张俊脸扭曲得如同恶鬼。
“庶民立庙……庶民也敢立庙?!”他暴怒登天,竟不顾天规,强行启请了供奉在文曲阁最顶层的至宝——“正统印”!
此印由历代文曲星君的精魄舍利铸成,通体金光璀璨,重若泰山,专为镇压天下文乱而生。
印一出,风云变色!
朱毫叟亲自押印下界,神威煌煌,直扑城北义庄,欲将那“招文阵”连同那棵悖逆之树,一同压成齑粉!
金印遮天蔽日,携万钧雷霆之势轰然落下!
岂料,印未落地,阵中那棵“文名树”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共鸣!
城中所有参与过投灯的百姓,无论正在做什么,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闪过自己在阵前留名的那一幕!
万千记忆,万千声音,瞬间化作无数文字的虚影,冲天而起,在义庄上空交织、盘旋,结成了一道看似透明,却坚不可摧的“口传结界”!
“轰——!”正统印重重撞在结界之上,却像是巨石沉入大海,只激起层层文字的涟漪,那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竟被瞬间消解于无形。
朱毫叟骇然失色:“这不是一个人的力量……这是……是百万口舌共铸的‘文墙’!”
沈观灯傲立于树前,魂体在金印的威压下几近透明,声音却如金石掷地,响彻云霄:“今日,我幽冥司不拜天官,不敬星司,唯敬——字字皆血、句句未亡的‘人间文章’!”
她引动全身积攒的香火之力,如一道银色长虹,尽数注入“文名树”的根部!
刹那间,树干应声开裂,万丈光芒迸发!
一道身披破旧襕衫的文人虚影,手持一卷残篇,自裂开的树干中缓步走出。
他面容清癯,目光如炬,环视周遭百姓,深深一拜。
人群中一位盲眼老者忽然浑身剧震,喃喃道:“这气息……像极了当年在国子监廊下遇见的那个年轻人……”
那虚影,或者说,那由万民执念共同凝聚出的新神,缓缓开口,声如洪钟,响彻天地:“吾辈非妖非逆,只是不肯闭嘴。”
话音落,整座义庄地动山摇,地基竟凭空升起,青瓦白墙拔地而生,转瞬化作一座古朴庄严的小庙。
屋顶瓦片无风自动,似有无形之物降下。
庙门之上,牌匾无字,却有光芒自行流淌,凝聚出三个大字:庶文庙!
就在此时,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庙顶。
谢无歧衣袍猎猎,面沉如水。
他腰间的监察令早已悬于半空,金光大盛,却迟迟没有落下。
他凝视着庙中那尊由万民执念汇成的“文神”虚影,又看了一眼下方汇聚而来、满脸虔诚的百姓——袖中,半张泛黄纸页悄然滑出一角,正是当年被焚的《民本论》残篇。
忽然,他抬起手,屈指一弹。
一道无形之力精准地击中悬在半空的“正统印”,竟将其硬生生反弹回天庭方向!
令牌在空中剧烈震动,一道威严的天音从中传出,似在严厉质问。
谢无歧却只是望着下方那座崭新的小庙,淡然道:“文之道,不在阁中,在人间。”说罢,他转身欲离,临去前,目光穿透虚空,仿佛直视着庙前的沈观灯,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:“沈观灯,你已立庙,下一步,想不想——改科场?”
而此刻,沈观灯正迎着万民的目光,听着他们自发吟诵起一首全新的、歌颂“庶文庙”的《新才子赋》,香火如潮水般涌入她的魂体。
她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强大,嘴角勾起一抹锋锐的笑意。
改科场?
她轻声自语,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:“我要让他们——自己考自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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