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迹的余温尚在,南境三十六城的梦境依旧香甜。
然而,在一切奇迹的源头,无祀碑林的上空,那道为神明补完最后一笔的身影,终于走到了尽头。
第七个时辰,当第一缕熹微晨光刺破云层,沈观灯的光影之躯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,宛如琉璃碎裂。
一道,两道,千万道裂痕在她身上疯狂蔓延,魂体不再是飘渺的光,而是如被重锤敲击的镜面,开始一片片剥落、分解!
“司主!”青蚨娘骇然尖叫,声音撕裂了黎明的宁静。
她顾不上清点昨夜暴涨的香火账目,双手十指翻飞如蝶,厉声喝道:“快!布忆络续魂阵!以昨夜万民余念为引,续住司主魂火!”
话音未落,她已将那本金光闪闪的账册抛向空中,账册哗啦啦散开,化作一张巨大的金色网络,兜头罩向正在消散的沈观灯。
石公拙也反应过来,强忍着动用“铭功契”后的魂魄虚弱,将自己残存的念力灌入阵中。
然而,这就像用一捧细沙去填补即将决堤的江河,无济于事。
沈观灯的魂体崩解得越来越快,那些碎片一旦脱离,便化作无主的光点,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瘦弱的身影猛地扑到阵法最前方。
是影蚕娘!
她双目赤红,死死盯着那即将溃散的光影核心,脸上没有丝毫犹豫,唯有烈火般的决绝。
“你还我声……”她嘶哑地开口,声音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晰,“我还你忆!”
下一刻,她反手抓住自己背部的衣衫,猛地向下一撕!
“刺啦——”
布帛撕裂,露出那片曾亮起万丈金芒、如今已恢复平滑的肌肤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,那不是皮肉,那是活碑,是记忆的载体!
影蚕娘并指如刀,竟毫不迟疑地插进自己的皮肉,指尖一挑,便硬生生从背上撕下了一片泛着金光的“皮肤”!
那不是血肉模糊的场景,被撕下的,赫然是一片薄如蝉翼、刻满了古老符文的金色光片!
每撕下一片,她的身体就透明一分,仿佛生命力正随之流逝。
但她毫不在意,只是用尽全力,将那片承载着一段被遗忘祭祀歌谣的光片,狠狠甩入忆络续魂阵之中!
“嗡!”
金色光片甫一入阵,便燃起熊熊烈火,化作一道最精纯的记忆洪流,精准地涌入沈观灯残破的魂体核心。
那崩解的速度,竟奇迹般地减缓了一丝!
“有用!”青蚨娘又惊又喜。
影蚕娘仿佛得到了鼓舞,手上动作更快,一片,又一片……她将自己背上那些由天条律法都未能磨灭的碑文,一片片撕下,献祭般投入阵中。
每一片金文,都是一个失落神明的名字,都是一段被尘封的历史!
与此同时,远在百里之外的槐塘村,乃至南境三十六城,数百户刚刚从神迹的惊喜中醒来的人家,心中不约而同地涌起一股莫名的心慌。
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,正在离他们远去。
“是昨晚那个……让我们记起抗蝗嬷嬷的人……”
“不能让她就这么忘了……”
“是啊,不能忘……”
没有谁组织,没有谁号令。
数百户人家,几乎在同一时间,默默地走到自家灶台前,点燃了新一天的第一把灶火。
他们没有跪拜,也没有祈求,只是在心中一遍遍地默念着同一句话:
“别忘了她。”
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念想,汇聚在一起,瞬间化作一股浩瀚无匹的暖流,跨越山川河流,逆着因果,轰然撞入无祀碑林上空的忆络续魂阵!
刹那间,大阵金光万丈,几乎凝为实质!
而就在这片璀璨金光的正中心,一道颀长冷峻的身影,踏着满地神妪复苏后留下的法则残灰,悄然现身。
来人一身玄黑帝袍,面容冷肃如冰,正是掌印帝君,谢无歧。
他手中,竟托着一块焦黑的简牍残片,上面依稀可见几个被烈火焚烧过的古字。
正是三百年前,记史灵官沈观灯在焚书台上,拼尽最后一丝神力甩出火海的那一卷《万祀遗录》。
他指尖轻抚过残简上灼热的刻痕,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,只用低沉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语:“你说,史不在册,在人心。我不信。”
他抬起头,目光穿透层层金光,落在沈观灯那正被无数记忆洪流重塑的魂体之上。
“如今看来,是你赢了。”
话音落下,他翻手取出一枚通体冰蓝的玉简,屈指一弹,玉简便化作一道流光,精准地投入下方尚未冷却的阵心。
玉简落地无声,却瞬间化作一缕青烟,在半空中袅袅升起,凝成四个震撼人心的天庭篆字:
**“同阅禁卷”**。
这是天庭最高级别的密令破解符诏!
意味着从这一刻起,眼前这个小小的、不入流的幽冥司,拥有了调阅三界之内,任何被天条封存、被正神除名的“失祀档案”的权限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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