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雨时节迟迟未退,海天城湿漉漉的空气裹着人,皮肤上总似敷着一层看不见的水膜。树梢蝉鸣聒噪,仿佛永远不知疲倦地切割着沉闷的下午。沈天蹬着那辆旧自行车,链条咬合车轴发出规律的“咔哒”声响,碾过路边水洼,溅起浑浊弧线。他校服衬衫口袋里,那只小小的丝绒盒子棱角分明地硌着皮肤,里面一条细细的白金链子安静躺着——那是他省了整整两个学期早餐钱换来的秘密心跳,今天,该把它交付给它的主人了。
沈天家在城西,那片老旧的楼房灰扑扑拥挤在一块儿,李清儿的家则在城南稍好的小区。他熟悉这条路上的每一块不平整的砖石,每一次车轮碾过,都像在丈量他们之间被岁月压缩又拉长的距离。自行车在他手下轻快地前进,他想着她那弯起的眉眼,如同这湿闷雨季里难得透出的微光,足以点亮他心里所有角落——那份光亮,源自过去整整三年晨昏相伴的笃定。
拐进李清儿家那条梧桐浓荫覆盖的街,夕阳正奋力挣扎着刺透厚重的云层,投下几缕半明半昧的光柱。沈天习惯性地在老槐树粗壮的树干旁刹住车,单脚支地。视线尽头,李清儿家那栋楼熟悉的单元门前,停着一辆过于庞大的钢铁造物。保时捷卡宴,嶙峋如猛兽,车尾灯冰冷血红,引擎盖在残阳下反射出刺目的、带着侵略性的金属光芒。
车门倏然打开。李清儿弯腰钻了出来,动作轻盈得像一只蝶。她今天穿着沈天未见过的裙子,薄纱般轻柔的浅粉色面料,在稀薄的夕照里流淌着柔和的微光。她站稳后并未立刻离开,而是微微侧身,探向车内。驾驶座上,一个穿着浅色休闲短袖、手腕上晃着明晃晃金属表盘的年轻男人探出身子,手臂自然地环过李清儿的腰肢,将她往自己那边轻轻带了带。李清儿顺从地俯身,侧脸贴上那人凑近的面庞,沈天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颊边陷下去的小小梨涡,漾着一种他从未在她脸上见过的、甜腻而陌生的笑意。风送来低低的嬉笑声,钻进沈天耳朵里,尖锐得像针。男人的手在她腰后留恋般地拍了拍,她才直起身,对着车内挥挥手,转身朝单元门走去。
那一刻,沈天感到自己身体内部有什么东西被猛地抽空,又瞬间被灌满了冰冷沉重的铅块。血液轰然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冷却冻结。视野边缘开始模糊晃动,只有李清儿那身晃眼的粉色裙子,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烙在视网膜上。
他几乎是凭借着某种僵硬的本能,将自行车重重靠在槐树上,树干粗糙的纹理硌得他手心麻木。身体像挣脱了意识的束缚,朝着那抹粉色疾步冲去,皮鞋踏在湿漉漉的地砖上,每一步都发出空洞的回响,如同敲打着他自己那颗骤然失序的心。
“李清儿!”
声音出口他自己都陌生,嘶哑,带着一丝破碎的变调。
李清儿的手刚碰到冰冷的单元门把手,闻声猛地一颤,倏然回头。当看清站在几步之外、脸色惨白如纸的沈天时,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,瞳孔深处掠过清晰可见的慌乱,像受惊的鹿。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,后背几乎贴上冰冷的防盗门。
“……沈天?你…你怎么来了?”
“他是谁?”沈天指着那辆尚未驶离的保时捷,声音绷得很紧,每个字都像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压出来,“车里的那个人,是谁?”他步步逼近,距离近得能看清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睫毛。
车里的王志明这时推门下了车,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闲适。他倚在车门上,双臂抱胸,手腕上那只表在暮色里闪着冷硬的光。他上下打量着沈天洗得发白、袖口甚至有些磨损的校服,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,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评判和轻慢。
“哦?”他拖长了调子,目光转向李清儿,带着询问,更多的是掌控一切的随意,“清儿,这谁啊?有事?”
这句“清儿”像一根冰冷的针,狠狠扎进沈天的耳膜。他猛地转头,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王志明那张写满优越感的脸,拳头在身侧无声地攥紧,骨节泛白。
“我问你他是谁!”沈天猛地转回头,目光如炬,再次逼向李清儿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。街道两旁的路灯仿佛感应到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,“啪”的一声,惨白的光骤然泼洒下来,将李清儿脸上最后一点血色彻底覆盖。
李清儿深吸了一口气,手指用力绞着裙子的轻薄布料,指节发白。她避开沈天灼痛的眼睛,视线滑向地面,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抱着手臂、面带玩味看着他们的王志明,那眼神里似乎有某种催促。再抬眼看沈天时,她眼底那点残余的慌乱已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孤注一掷的冷漠。
“沈天……”她声音很低,却异常清晰,每个字都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滞,“你觉得有意思吗?”
“什么意思?”沈天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没意思。”李清儿打断他,语气陡然拔高,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决绝,“我们这样,没意思!”她猛地抬手,手指几乎要戳到沈天的胸口,“你看看你,再看看你自己!除了读书,你还有什么?你能给我什么?”她的目光扫过沈天那身陈旧却干净整洁的校服,扫过他空荡荡的手腕,最后落在他衬衫口袋里那个小小的鼓起上,眼神里含着冰,“一条链子?一顿路边摊?还是你那些永远也兑现不了的狗屁承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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