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卡沙哥,你看!你看这个!”一个清脆、尚且未完全褪去童稚的少年嗓音,像一把利刃,猝然劈开了沉重如铁的回忆。十四岁的小约瑟,怀里抱着一捆干枯、带刺的沙棘枝,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通道阴影处爬了过来。他膝盖处的裤子早已磨破,露出冻得通红、甚至有些发紫的皮肤,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污。他把沙棘枝往地上一放,也顾不上扎手,献宝似的、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激动,小心拨开那些尖锐的枝桠——只见其间竟缠着一朵小小的、含苞待放的梅花!五片淡粉的花瓣薄如蝉翼,边缘还挂着岩壁渗出的冰冷湿气,在昏黄、摇曳的应急灯光下,它不像植物,更像一点骤然跳动的、充满生命力的星火,微弱,却执拗地燃烧着,连带着周围死寂、污浊的空气,都仿佛被它照亮,鲜活、纯净了几分。
“在最里面、靠近水源点的那个岩缝里发现的!”小约瑟的眼睛亮得惊人,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,呼吸间带着白气,“我去拿藏在那边岩洞里的备用电池的时候,看见它……它就从石头缝里钻出来了!真的!哥,它居然还活着!”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脏兮兮的指尖,极轻极轻地碰了碰那仿佛一触即碎的花瓣,动作虔诚得如同触摸圣物。
卡沙的心猛地一震,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。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,伸出那只布满伤痕和老茧的右手,指尖悬在花瓣上方微微颤抖着停顿了两秒,才以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柔,接过了那朵梅花。花瓣冰凉刺骨,却奇异地带给人一种倔强的、不屈不挠的韧劲儿,仿佛它并非生长于此,而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,在这暗无天日、充满死亡气息的地道里,为自己、也为所有看见它的人,硬生生扎下根来。这是三个月来,自从伊斯雷尼国发动代号“铁毡”的“地毯式清剿”行动以来,他们在这片日益缩小的地下堡垒里,见到的第一抹、也是唯一一抹鲜活的、属于生命的色彩。外面的世界,别说花了,连最顽强的野草,都早已被连绵不绝的炮火和燃烧剂,炸得、烧得只剩下焦黑蜷曲的根,如同大地的尸骸。
他低头,凝视着掌心这枚微小的奇迹,突然一个激灵——想起今天是冬至。白昼最短,黑夜最长的一天,按照古老的智慧,这是一年中阴气最盛、万物凋敝到极致的时刻。可这朵花,这朵弱不禁风的梅花,偏偏选择了在今天,在这片被战争彻底玷污的土地之下,倔强地钻了出来!沙雷组长临终前提到的、那晦涩难懂的“地雷复”卦象,此刻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——坤为地,象征至阴至暗;震为雷,潜藏于地底,象征萌动的阳气。一阳来复,正是始于至暗之时。他之前一直以为,那只是沙雷在生命尽头,给予他们这些生者最后的、善意的慰藉,一种虚无缥缈的精神寄托。可此刻,掌心这朵梅花那真实的、冰凉的触感,那脆弱却无比清晰的生命脉动,忽然让那些古老而晦涩的卦辞,拥有了足以烫伤灵魂的温度和重量。
“我们错了。”卡沙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粗糙的砂纸反复打磨过,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肉剥离般的沉重和愧疚,在狭窄的通道里异常清晰地回荡。恰在此时,舍利雅端着半碗浑浊不堪、只能靠沉淀勉强分离沙粒的救命水走过来,闻言脚步猛地一顿,碗里那珍贵如金的水晃出几滴,落在满是划痕、坑洼的搪瓷碗沿上,瞬间被吸收,只留下深色的湿痕。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、几乎看不出原色,袖口和胸前沾染着大片干涸、变成暗褐色血渍的医护服,原本总是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冷静、镇定的脸上,此刻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讶,嘴唇微微张启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“我们把‘反抗’……当成了‘复仇’。”卡沙抬起头,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,缓缓扫过医疗点里每一张或痛苦扭曲、或麻木绝望的脸,扫过小约瑟那冻得开裂、却仍带着期盼的脸颊,最后,沉重地落在自己那双沾满尘土、泥泞和已变成暗褐色血痂的作战靴上。“我们被怒火烧瞎了眼睛,忘了活着的人,才能埋葬死者,才能清理废墟,才能重建家园!忘了沙雷组长最后时刻还在嘶喊的——‘守住根,比夺回任何表面上的阵地都重要’!”他猛地转过身,不再看任何人,快步走到角落,从一个堆放杂物的木箱后面,找出一个用柔韧沙棘枝精心捆扎成的简易花瓶——那是小约瑟上周用缴获的刺刀,一点点削磨出来的,瓶口还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圈波浪纹,里面原本插着几根早已干枯、失去最后一丝绿意的骆驼刺,象征着一份徒劳的坚守。此刻,他近乎粗暴地拔掉那些枯枝,仿佛要连同过去的错误一同抛弃,然后,用那双能熟练拆卸枪械、布置诡雷的大手,以一种近乎笨拙的温柔,小心翼翼地将那朵梅花,插进了花瓶中央。
“沙雷组长不在了,”他的声音低沉下去,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,“我们……不能再让剩下的弟兄们,跟着我们这群被仇恨蒙蔽的瞎子,继续白白送死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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