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下意识地抬起头,透过伪装网极其细微的缝隙向外望去。那几道银白色的拦截轨迹,在深蓝色的天幕上显得异常清晰,又转瞬即逝,如同短暂绽放后迅速凋零的死亡之花。但它们留下的残影,却像烙印一样,刻在了卡沙的视网膜上。这画面,让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三天前的那个黄昏。
同样是被“铁穹”划破的天空,但其中一道白光未能成功拦截目标。一枚漏网的炮弹,带着死神的尖啸,落在了距离他们观测点仅三公里外的一个临时难民营。当时他正在值班,通过高倍望远镜,他亲眼看到了爆炸的火球腾空而起,像一朵骤然绽放的、丑陋的金属花朵。后来,他跟随沙雷组长组织的搜救小队赶到现场时,看到的只有被冲击波彻底撕碎的帐篷残骸,散落各处的、烧焦的日常生活用品,以及一个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、颜色鲜艳的塑料玩具小马。那半截小马,一只蓝色的眼睛茫然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旁边是深褐色、已经干涸的血迹。没有哭喊,没有呻吟,只有死一般的寂静,和空气中弥漫的硝烟、血腥和某种蛋白质烧焦后的可怕气味。那画面,像一根冰冷而锋利的针,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底,每一次回想,都会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几乎要让他呕吐的窒息感。
“沙雷组长的紧急会议,五分钟后在地下指挥掩体召开。”一个熟悉的声音通过战术耳机传入他的耳中,打断了他沉重的回忆。是舍利雅。她的声音依旧清晰,但难以掩饰地带着刚从医疗点轮换下来的疲惫,尾音微微发颤,像是绷紧到极致的琴弦,轻轻一碰就会断裂。卡沙能清晰地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——那件原本白色的医生袍,如今已经变成了灰黄色,上面不可避免地沾着消毒水的痕迹,以及更多干涸的、呈现出暗褐色的血迹。她原本清亮如泉水的眼眸,此刻一定布满了交错的红血丝,眼袋深重,手术灯那惨白的光晕仿佛还残留在她瞳孔深处,像一层挥之不去的、哀伤的薄雾。
“小约瑟在清点今天从‘凯旋’通道运来的那批净水片,”舍利雅的声音继续传来,带着一丝无奈,“他说发现有两箱包装破损,严重受潮了。里面的药片都黏在了一起,变成了大块大块的硬疙瘩,根本没法分开,更别说按剂量分发给急需的难民了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卡沙低声回应,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饮水而显得异常沙哑干涩,仿佛声带也被风沙磨粗了。他动作有些迟缓地收起战术平板,准备离开这个待了将近六个小时的狭小哨位。手肘在移动时,不小心碰倒了立在身旁角落的那个军用水壶。水壶是伊斯雷尼国防军的制式装备,是某次伏击行动的缴获品,此刻却成了他最重要的个人物品之一。
“哐当”一声,金属水壶与木质支撑柱碰撞的声音,在寂静狭小的哨位里显得格外突兀、刺耳。卡沙下意识地伸手扶住,但壶里仅剩的小半瓶水已经剧烈地晃荡起来,几滴水珠从并未拧紧的壶口溅出,落在干燥滚烫的沙地上。那几滴宝贵的水,瞬间在沙地上洇开成几个深色的、不规则的小圆点,边缘还在快速地向内收缩。卡沙的目光凝固在那几片迅速消失的水痕上。仅仅几秒钟,在沙漠夜晚依然灼热的地表温度和干渴空气的双重吞噬下,那几点深色便彻底消失不见,只留下几乎无法辨别的、极其淡薄的痕迹,很快就被从缝隙钻入的、流动的细沙覆盖、抹平,仿佛从未有过任何液体降临。
他盯着那片恢复如初、毫无波澜的沙地,嘴角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。这景象,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处境,像极了所有坚守在此的人们命运的缩影。他们所有的努力、所有的挣扎、心中残存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,都在被这片土地本身,被一种更庞大、更无形的力量,一点点地消耗、吞噬。甚至连一丝痕迹,都难以留下。他们就像那几滴水,奋力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,却最终被无尽的沙海同化、遗忘。
他深吸了一口气,猫着腰,熟练地掀开头顶的伪装网,爬出了观测哨位。地道入口处的伪装网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,上面精心插着的枯草与周围的环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,若非事先知晓,绝难发现这里竟隐藏着一个通往地下世界的入口。地面的风比哨位里感受到的更烈,带着夜晚沙漠特有的寒意,卷起的沙砾打在脸上,有些轻微的刺痛。卡沙拉了拉迷彩帽的帽檐,让它更好地保护眼睛,然后加快脚步,向着位于地道网络深处、被层层防护的地下指挥掩体方向走去。
通往指挥掩体的通道并非一路坦途,需要穿过几段暴露在外的、利用天然沟壑和残破建筑废墟改造的路径。沿途,他能看到几名游击队员正在利用这黄昏最后的光线,紧张地加固着防御工事。他们和卡沙一样,穿着破旧不堪、颜色混杂的迷彩服,皮肤被长期的野外生活和强烈日照灼烤得黝黑发亮,脸上布满被风沙雕刻出的粗糙纹路和尘垢。但他们的动作却异常专注,挥动铁锹,将沙石填入同样磨损严重的编织袋,再将沙袋垒砌在关键位置,动作机械而有力,仿佛不知疲倦。每一次铁锹与沙石的摩擦声,每一次沙袋落地的闷响,都像是在为这片沉默的土地敲打着不屈的节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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