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42年3月,惊蛰已过,春分未至。
太行山的“倒春寒”,比隆冬的严寒更像是黏在骨头上的湿冷毒蛇。
雪化了,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。原本坚硬的冻土变成了烂泥塘,每走一步都要带起几斤重的泥浆。对于这支拖着伤员、正在向太原外围渗透的“幽灵小队”来说,这简直就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。
距离他们离开野狼谷,已经过去了十天。
这十天里,为了避开北村那张设在交通要道上的大网,他们不敢走大路,甚至连小路都不敢走。他们像野兽一样,在荆棘丛、烂泥沟和断崖间穿行。
赵家庄,那个地图上标注的目标点,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二十里地了。
但这最后的二十里,却成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。
……
一处背阴的枯河沟里,烂泥散发着腐烂枯叶的腥臭味。
“噗通。”
赵铁柱脚下一滑,摔进了泥坑里。他背上的陈虎也跟着摔了下来,闷哼一声,虽然极力压抑,但那声音里透出的痛楚还是让所有人心头一颤。
“虎子!没事吧?”赵铁柱顾不上自己满嘴的泥,手忙脚乱地去扶陈虎。
陈虎的半截裤管已经被泥水浸透了,那截残肢在寒冷和潮湿的折磨下,肿得像个发面的馒头,皮肤透着不正常的紫红色。
“没……没事……”陈虎咬着牙,脸色煞白,额头上全是虚汗,“老赵……歇会儿吧……实在走不动了……”
赵铁柱喘着粗气,一屁股坐在烂泥里,看着天空。
天阴沉沉的,又要下雨了。
林远山拄着一根树枝,站在河沟边警戒。他的左腿虽然没断,但枪伤感染反复发作,此刻肿得连靴子都脱不下来。每走一步,伤口里就像有把锯子在锯骨头。
“师父……”小石头凑过来,声音虚弱得像蚊子,“我饿……”
林远山摸了摸口袋。
空了。
最后一块风干的野鹿肉,在两天前就吃光了。这两天,他们全靠嚼草根和喝泥水硬撑着。
“再忍忍。”林远山的声音沙哑粗糙,“到了赵家庄就有吃的了。”
“还有多远?”赵铁柱问。
“翻过前面那座‘鬼愁坡’,再过两道封锁沟,就到了。”
“鬼愁坡……”赵铁柱看着前方那座陡峭湿滑、长满荆棘的山坡,苦笑一声,“别说鬼愁了,我现在看着都愁。咱们这点体力,爬得上去吗?”
林远山没有回答。
他解下腰间的弹药袋,倒在手心里数了数。
四颗。
这就是他们全部的火力。
这一路闯关过卡,为了不暴露行踪,他们尽量用刀解决战斗。但在遭遇一支伪军巡逻队时,不得不开了火。那一战虽然全歼了敌人,但也耗光了他们仅有的一点弹药储备。
现在,林远山手里有两颗,小石头的三八大盖里有两颗。
赵铁柱那挺机枪早就成了烧火棍,被他扔在半路上了。
四颗子弹,四个伤痕累累的人。
“歇十分钟。”林远山坐了下来,把那条伤腿架在一块石头上,试图缓解充血的肿胀。
雨,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。
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,带走了最后一丝体温。陈虎缩在赵铁柱怀里,开始剧烈地打摆子。
“冷……好冷……”
赵铁柱把身上那件破棉袄脱下来,盖在陈虎身上,自己只穿一件单衣,在雨中瑟瑟发抖。
“林子,”赵铁柱牙齿打颤,“这样不行。虎子刚捡回条命,这要是再发烧感染……就真交代了。”
林远山看着陈虎那张灰败的脸,心如刀绞。
他知道,他们已经到了极限。
不仅是身体的极限,更是精神的极限。
这种在绝望中一点点被耗干的感觉,比在战场上挨一刀还要可怕。
“小石头。”林远山忽然开口。
“在。”
“你和赵叔,去附近找找。这种河沟边,这时候应该有早发的野菜,或者……看看有没有冬眠刚醒的蛇、青蛙,什么都行。”
“那你呢?”
“我守着虎子。”林远山拍了拍手中的枪,“放心,我有枪。”
赵铁柱犹豫了一下,看了看陈虎,又看了看林远山:“那你小心点。别走远。”
“去吧。”
赵铁柱带着小石头,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河沟深处摸去。
……
河沟里只剩下林远山和昏迷的陈虎。
雨越下越大。
林远山把那两颗子弹紧紧攥在手心里,那是金属特有的冰凉质感。
他看着陈虎。这个曾经壮得像牛一样的爆破手,现在轻得像把柴火。
“虎子。”林远山轻声唤道。
陈虎没有反应。
林远山从怀里掏出那本早已湿透的日记本。纸张已经烂糊了,字迹模糊不清。
他撕下一页还算干爽的纸,拿出一截铅笔头。
手在抖,字写得歪歪扭扭。
老赵,石头:
我走不动了。
这条腿废了,我是个累赘。带着我,大家都得死在这烂泥塘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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