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石残片贴在胸口,还带着一点点余温,像快要熄灭的炭火,没完全凉透。牧燃从矿洞狭窄的出口爬出来时,天已经暗了,山那边的光全沉下去了。风刮得厉害,夹着裂谷深处那种刺骨的冷,吹得他整个人摇晃了一下。
他没回头。右臂缠着的布条上渗出了血,但已经不滴了——不是伤口好了,而是身体太虚,连血都快流不动了。
他一步步往前走,脚有点打飘,却一直没停。灰雾弥漫的小巷尽头,那个熟悉的破摊子还在老地方。靠着半塌的泥墙,几张旧布铺在地上,上面摆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:碎石头、锈铁钉、看不出用途的小玩意儿。摊主坐在小凳上,低着头,手里摩挲着一块铜牌,动作很慢,像是在磨一把钝刀。
牧燃走过去,把那块灰石残片轻轻放在布面上。
“嗡——”
铜牌忽然轻轻震了一下,摊主的手猛地顿住。
“这石头说,‘持钥者来了’。”牧燃开口,声音干得像沙子刮过石头,“你腰间的牌子,就是钥匙。”
摊主没抬头,手指还卡在铜牌边缘,指节发白。他缓缓翻过牌子,背面露出一道歪歪扭扭的星形刻痕——像是被火烧过一样,残缺不全。
“我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他说。
牧燃冷笑一声,从袖子里抽出一片薄薄的刀片,在掌心划了一道。鲜血刚冒出来,他就狠狠按在了铜牌上。
血珠顺着铜牌滑下,流进那半枚星纹的凹槽里。刹那间,整块牌子猛地一震,发出低低的嗡鸣,那些纹路竟泛起一层暗灰色的微光,虽然很弱,却清晰可见。旁边的灰石残片也跟着颤了颤,表面裂开的缝隙中浮现出同样的光丝,像苏醒的根须,一缕缕蔓延开来。
摊主终于抬起了头。
他的眼神变了。不再是之前那种麻木浑浊的样子,反而像深潭底下突然翻涌起了尘埃。
他一把抢回铜牌,猛地扯开衣襟。
胸口赫然烙着一道完整的星纹,从锁骨一直延伸到心口,形状和铜牌、残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。皮肤早已溃烂结痂,新生的皮肉是灰白色的,像是被反复烧伤又愈合了很多次。
“三百年前……”他嗓音嘶哑,“我们这种人,叫灰徒。”
牧燃盯着那纹路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“你们是谁?”
“拾灰者里的异类。”摊主慢慢扣上衣服,“天生星脉枯萎,靠吃烬灰活命,偏偏又能听见石头说话,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。他们怕我们,就把我们赶进矿洞——说是废弃采坑,其实是祭坛。埋下灰碑,封印神语,就等一个能听懂的人出现。”
“为什么是我?”
摊主看了他一眼:“因为你妹妹的血,是开锁的引子。而你的眼睛……是读碑的钥匙。”
牧燃沉默了一会儿,从袖子里取出一段金线布条,轻轻抖开,放在残片旁边。
“这个呢?”
摊主盯着那细线,眼神一下子变得很深,仿佛看到了不该看的记忆。
“那是裹尸布。”他说,“上一任持钥者的。他走到最底层,拿到了能让枯脉重生的东西,可出来的时候只剩这块布,缠在碑底,金线居然没断。”
“什么东西?”
“灰核。”摊主压低声音,“矿洞最深处,灰碑的心脏。它能让枯萎的星脉重新燃起,但代价是你得把自己填进去——活生生化成灰烬,喂养它。”
牧燃没说话,低头看着自己的手。掌心的伤口还在渗血,混着灰渣,凝成一块暗红的痂。
“我早就不是完整的人了。”他说,“每用一次烬灰,就损耗一分血肉。如果百年内点不燃神火,我也终将散成风里的尘土。”
“可你还想带她回来。”摊主盯着他的左眼,“对吧?你不忍心让她变成高塔里的燃料,也不甘心自己死在路上。你想赢一次,哪怕只赢一瞬间。”
牧燃抬起眼:“有没有办法避开代价?”
“没有。”摊主摇头,“灰核只认命。你要它活,就得拿你的命去换。但它会记住你做过什么。下一任持钥者,或许就能少走几步弯路。”
风从灰市尽头吹来,卷起地上的灰屑,拍打着摊布,啪啪作响。远处传来几声吆喝,有人在收摊,铁架子碰撞的声音显得格外空旷。
牧燃伸手,把残片收回怀里。铜牌还在微微发烫,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回应它。
“你也是持钥者?”他问。
“我是守门人。”摊主摇头,“没资格进去。我只能等下一个疯子出现,告诉他真相,看他走进去,然后再等下一个。”
“你不恨?”
“恨?”摊主扯了扯嘴角,脸上的旧疤牵出一丝苦笑,“我早忘了恨是什么滋味了。我只知道,总得有人走下去。不然那些碑文、那些话、那些血……就真的烂在地底了。”
牧燃站起身,右臂突然一阵剧痛,像是有根线从骨头里往外拉。他没去碰,只是把刀片插回袖中,转身要走。
“等等。”摊主叫住他,“别再用血引灰了。渊阙的眼线不止一个。你现在能听见石头说话,明天就可能有人听见你在说什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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