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卷着灰扑扑的尘埃掠过石台,白襄的手一直搭在牧燃肩上,没有松开。
牧燃呼吸很轻,胸口起伏得厉害,每一次吸气都像被粗糙的砂纸磨过喉咙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右眼微微睁开一条缝,盯着眼前悬浮的那块玉简——漆黑如夜,表面浮现出血红色的字:“以灰探神,死而后已。”
那几个字静静躺着,却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脑子里。
“签了吧。”白襄低声说,声音冷得像霜,“不然执事会当场废了你修为,把你像垃圾一样扔回渊阙。”
牧燃没说话。他记得自己倒下前,好像听见妹妹的声音:“别过来。”可他也清楚地记得,她被锁在神坛上,嘴唇一张一合,像是在喊他的名字。
他动了动手指,右手还能用,只是皮肉下面传来细微的碎裂声,像沙堆快要塌陷。
白襄扶着他往前半步,膝盖撞上契约台边缘,发出一声闷响。玉简下方有个掌印形状的凹槽,边缘泛着暗红的光。
“他们不会给你太多时间。”白襄盯着那玉简,“三息之内不按手印,阵法就会判定你拒绝契约。”
牧燃咳了一声,嘴角溢出血沫,滴落在台面上,瞬间被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纹路吸走。那纹路微光一闪,仿佛活了过来,吞下了他的血。
他抬起右手,指尖凝聚起一丝灰雾。那灰雾不散,反而缓缓缠绕上手腕,像是试探什么。
玉简上的文字突然开始扭曲,一层更淡的符文从背面浮现出来。牧燃眯起眼,终于看清了——那是灰界独有的显影方式。普通人根本看不到,只有靠烬灰活着的拾灰者,才能用自己的灰气唤醒这层隐藏的文字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声音嘶哑,几乎听不清,“这不是效忠书……是通行证。”
白襄眉梢轻轻一动,没接话。
牧燃明白了。这份契约表面上是要他臣服,其实是通往曜阙边界的合法凭证。只有签下的人,才能进入神域三千里之内;其他人只要踏进一步,就会被星辉绞杀。
他忽然笑了,嘴角扯出一道血痕。
“正好。”他说,“我正需要一个靠近神明的理由。”
右手猛地按进血印槽!
刹那间,玉简爆出血光,整座石台嗡嗡震颤。血与灰交融,在他掌心化作一道流动的印记,顺着小臂往上爬。那纹路像活蛇一样钻进皮肤,烙进骨头里。
牧燃咬紧牙关,一声都没吭。
当烙印蔓延到肩膀时,白襄袖口微闪,一缕星辉悄悄溜出,顺着阵法的缝隙渗入玉简背面。那光芒细得像丝线,转瞬即逝,但在灰界的映照下,牧燃还是捕捉到了。
他闭着眼,嘴角却微微扬起。
他知道那是什么——附加条款。
“包括但不限于,成为众神祭品。”
这句话不在明文里,也不会出现在任何人眼前。它是藏在契约最底层的一道锁,专为失控的人准备的后门。一旦他越界,或者想碰不该碰的秘密,这条款就会启动,把他推上献祭名单的第一位。
可他不在乎。
他要的,就是这张入场券。
只要能靠近曜阙,只要能见到牧澄,他愿意签一千次这样的契约。
烙印爬到脖颈停下,玉简缓缓下沉,落入台下的凹槽。空中血光渐渐消散,契约完成。
白襄松开手,退后半步。
“你早知道我会加那条。”他说。
牧燃喘着气,右眼凝视着玉简残留的光影:“你不做,也会有别人做。既然躲不掉,不如让它由我掌控。”
“它不会听你的。”
“我不需要它听话。”牧燃撑住台沿,艰难地站起来,“我只需要它承认我是‘祭品’。”
白襄看着他,眼神变了。不是同情,也不是警告,而是一种陌生的打量。
“你以为签了就能活着走出烬侯府?”
“我没想过活着出去。”牧燃终于站直了身子,右腿剧烈颤抖,支撑它的灰晶发出轻微摩擦声,“我在想的是,怎么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,也尝尝被焚烧的滋味。”
白襄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伸手,从怀里取出一枚铜牌递给他。
“拿着。这是进藏经阁第三层的信物。有些事你现在不该问,但可以看。”
牧燃接过铜牌,冰凉贴掌。正面刻着“灰禁”两个字,背面有一道划痕,像是被人用力刮过。
“为什么要帮我?”
“我不是帮你。”白襄收回手,“我是为了我自己。我想知道,一个人走到绝路的时候,会不会回头。”
牧燃握紧铜牌,指节发白。
“我已经回头看过很多次了。”他说,“每次都能看见她在等我。所以我不会再停。”
远处钟声响起,低沉悠长,一圈圈荡开。高台四周的执事开始撤阵,没人多看他一眼。对他们来说,仪式结束了——一个拾灰者签了契约,成了烬侯府最底层的灰卫,仅此而已。
但对牧燃来说,这才刚刚开始。
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,掌心的契约印还在发烫,灰和血交织成诡异的纹路。那纹路偶尔跳动一下,仿佛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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