脚步声停在五步之外。
“你还记得拾灰营的火堆吗?”那个声音轻轻响起,像风穿过枯叶,带着一丝熟悉又遥远的温度。
牧燃没有回头。他站在原地,右手缓缓松开刀柄,指尖从冰冷的刀背滑下,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。风吹过林间,卷起尘土和落叶的气息,吹动了他的衣角,也吹乱了心跳。
“我记得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,“你说过,灰里也能生光。那天火快灭了,你扔进半块旧木牌,说只要还有人愿意添柴,就不算结束。”
身后的人没说话。
牧燃终于转身。
白襄站在七步外,穿着烬侯府裁判官的长袍,腰间挂着一柄泛着星辉的剑。他右眼清冷如月光,左眼却翻涌着灰雾,像把整个废墟都藏进了瞳孔里。那不是伤,也不是病,而是一种更深的痛——像是有人硬生生把灰烬塞进灵魂,再缝合起来。
“你现在是来判我罪的吗?”牧燃问。
白襄嘴唇微动,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:“我不是来叙旧的。”
“那你来干什么?看我被灰兽撕碎?还是等溯洄把我吞掉?”
“我是来阻止你的。”白襄抬手,星辉剑出鞘三寸,寒光一闪,“你走的这条路,会毁掉整个闭环。你会变成第二个‘洄’。”
牧燃笑了,笑得肩膀都在抖:“所以你就听他们的话,拿剑指着我?三年前你在河底替我挡那一击,不是为了让我活,是为了让我按时死?”
白襄眼神没变,握剑的手却青筋暴起。
“你不懂。”他说,“有些事,必须有人去做。有些人,注定不能回头。”
“我懂。”牧燃往前一步,声音沉下去,“我懂他们把你重新拼起来的时候,在你脑子里塞了多少规矩。我懂你现在说的每个字,都要经过审核。可你左眼的灰是从哪来的?是你自己选的,还是他们逼你吞下的?”
白襄猛地睁大右眼,星辉骤亮。
左眼的灰雾剧烈翻腾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挣扎、嘶喊。
“闭嘴!”他低吼。
“你忘了吗?”牧燃又上前一步,声音更轻,却更扎心,“那晚我们在拾灰营缩在墙角,你说你恨这天道,因为它让好人活不长,坏人却能借星辉续命。你说你要烧了它。”
“那是过去的事。”白襄剑尖指向他眉心,“现在的我,是秩序的一部分。”
“可你眼里还留着灰。”牧燃盯着那团翻滚的雾,“说明你还记得怎么当个人。”
剑尖微微颤了一下,终究没有刺下去。
两人之间,安静了几息。
然后,白襄忽然抬手,星辉剑彻底出鞘,寒光暴涨!
“既然你不肯停,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。”
话音未落,剑已袭来。
牧燃侧头避开咽喉,剑锋擦过脸颊,留下一道血痕。他反手拔刀,灰龙短刃出鞘瞬间,一股热流顺着手臂冲上脊背——背后的龙纹仿佛活了一样,烫得快要裂开皮肤。
铛!
灰焰与星辉相撞,火花四溅。
地面咔嚓裂开一道缝隙,幽蓝的波纹缓缓浮起,像水,却又逆流而上。
溯洄之脉,醒了。
白襄一剑接一剑,动作干脆利落。可每一次挥剑,他左眼的灰雾就翻腾得越厉害。有那么一瞬间,他的剑慢了半拍,像是在对抗体内的某种力量。
牧燃看得清楚。
他知道,白襄不是不想收手,是他不能。
“你还记得李瘸子吗?”牧燃一边格挡一边说,“那个总偷偷给我们留半碗糊粥的老头?他死那天,你说要给他烧个纸房子,让他下辈子别再捡灰。”
白襄一剑劈下,力道重得震得牧燃双臂发麻。
“别说了。”
“你烧了吗?”
“闭嘴!”
“你没烧。因为你第二天就被接进烬侯府了,成了少主。可你临走前,偷偷在他坟头放了一小撮灰——你说那是你最后一点口粮。”
白襄怒吼一声,星辉暴涨,剑影如雨。
牧燃连退数步,灰盾成型,硬接三击。每挡一次,盾面就裂一道纹。第四剑落下时,盾碎,气浪将他掀飞出去,后背狠狠撞上巨岩,碎石簌簌掉落。
他咳出一口血,抹去嘴角,冷笑:“你现在杀我,和当年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,有什么区别?”
白襄站在原地,剑尖垂地,胸口起伏。
右眼依旧冰冷,左眼的灰雾却沸腾般旋转,隐约浮现出画面——火堆旁,破屋下,两个少年并肩坐着,抬头望着星空。
他咬牙,猛地抬起左手按住左眼,指缝间渗出血丝。
“我是烬侯府少主……我是神格监测者……我不能……”
“你只是白襄。”牧燃撑着刀站直身体,“不是他们的刀。”
话音刚落,四周突然安静。
风停了,灰尘凝在空中。
整片灰林的灰兽全都停下动作,一头头转过头,黑眼中不再是混沌,而是无数张扭曲的脸——苍白、空洞,全都长得和牧燃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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