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在指尖轻轻飘散,像被风吹走的纸片,牧燃的手停在半空中,离那掌印只差一点点。
壁画上的无数个“他”全都静止了,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,不再说话。可那些眼神比任何话语都沉重——有疲惫,有愤怒,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荡,仿佛早已看尽一切,只剩下等待。
他没有收回手,也没有真的按下去。
白襄靠在墙边,左眼一阵阵发烫,像是被火烧过一样,疼得厉害。他抬手擦了把脸,指缝间渗出血来。之前那一剑斩断锁链时受的伤还没好,现在又裂开了。他喘了口气,声音压得很低:“你还记得……三百年前的事吗?”
牧燃没回头,轻声说:“我记得我跳进了溯洄河,手里攥着一根布绳。她说会等我回来。”
“不止这些。”白襄撑着墙慢慢站起来,踉跄着走到壁画前,指尖轻轻碰上画里那个握着星剑的身影,“我也跳了。不是为了死,而是选择留下。你点燃逆河的那一刻,我在对岸立下契约——灰主前行,星刃守门。”
牧燃猛地转身,“你说什么?”
“我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。”白襄看着自己的手,鲜血从指尖滴落,却没有立刻干掉,反而像水珠一样缓缓爬向壁画,“每一次轮回,只要有人想打破这个闭环,就必须有两个人。一个燃烧自己点燃火种,另一个……必须活着,把门关上。”
话音刚落,整条走廊的壁画忽然亮了起来。不再是零散的画面,而是连成一片流动的光影——三百年前的战场浮现眼前:灰林崩塌,星柱倾倒,一人站在焚河边高举灰焰,身后另一人横剑而立,一刀斩断汹涌的时间乱流。
那是他们。
两个并肩而立的身影,在火光中模糊却坚定,紧紧握住了彼此的手。
牧燃喉咙一紧,“所以……你早就知道我会失败?”
“我不知道你会不会。”白襄抬头看他,嘴角扬起一丝笑,“但我记得你说过——只要还有一口气,就得再试一次。”
他忽然笑了,带着血味:“那时候你说,如果能再来一次,一定要带上我一起走。”
牧燃怔住了。
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松动了。不是画面,而是一种感觉——冰冷的河底,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;耳边最后一句话是:“活下去,然后回来找我。”
他一直以为那是幻觉。
原来不是。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上一次没等我?”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,“我回来了,可你不在。”
“因为我不能走。”白襄抬起左手,灰瞳剧烈闪烁,星辉在里面翻涌,“守门人一旦选定,就再也无法离开。哪怕身体没了,意识也得留在这儿,防止溯洄失控。我是‘星刃’,你是‘灰主’。规则从一开始就没变过。”
牧燃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,几乎全变成了灰色,皮肤下流动的不再是血液,而是细碎的灰烬。他知道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。百年内若不成神,就会彻底化为飞灰。可现在看来,成神从来不是终点。
燃烧才是。
“所以这一次……还是得有人留下?”他问。
“必须有。”白襄点头,“承门者,永不得归。”
两人沉默了很久。
只有灰烬落地的声音,轻轻响着。
过了好久,牧燃终于开口:“我本就是快要散的人了。如果真能换她自由,这身灰烬,烧尽也好。”
说完他就要抬手。
白襄却一步冲上前,死死抓住他的手腕。
力气很大,几乎要捏碎骨头。
“不行。”他说。
牧燃皱眉,“你拦我?”
“上一世我守门,这一世,轮到你活着出去。”白襄直视着他,眼里映着星与灰的光,“我不是请求,是命令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牧燃怒了,“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摆布的拾灰者?你想牺牲自己成全我?做梦!”
“你以为我想?”白襄吼了回去,“你以为我想一次次看着你死在我面前?三百年前你点燃溯洄,我在对岸跪了三天三夜,眼睁睁看你化作灰烬,却动都不能动!这一次,我不想再做那个只能守着门等死的人!”
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。
牧燃愣住了。
白襄喘着气,额角青筋跳动,“你说你要带妹妹回家……那你呢?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你没了,谁还记得你?谁还会提起你的名字?我做不到转身就走。我不允许你再一个人扛下所有事。”
他松开手,退后半步,声音低了下来:“这次,换我来守门。”
牧燃盯着他看了很久,忽然笑了一声,“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霸道了?”
“从发现你是蠢货那天起。”白襄也笑了,嘴角还带着血。
两人对视片刻,忽然同时向前迈了一步。
手掌再次靠近掌印。
这一次,白襄把自己的手覆在牧燃的手背上。
温热的血和冰冷的灰交融在一起。
壁画猛地一震,整条走廊的刻痕开始发光,灰与星辉交织成网,从地面蔓延到天花板。那些曾注视他们的“牧燃”一个个闭上了眼,身影渐渐淡去,最后只剩下一个背影——站在逆河之巅,手中托着火焰,身旁站着另一位持剑之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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