灰烬从他断裂的肩头缓缓飘起,像秋日里被风卷走的落叶。他的右手已经看不见了,连影子都模糊得快要消散,可他还挂在那儿,冰冷的锁链穿透胸膛,细细的发丝缠绕着身体,随着每一次艰难的呼吸轻轻颤动。
刚才那场时间倒流戛然而止,碎石重新落回地面,天地间一片死寂。只有他胸口的三块碎片还在微微震动,仿佛在回应某种看不见的节奏。
他眨了一下眼睛。
上一秒,他正站在妹妹房间门口,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木梳,阳光温柔地洒在窗台上;下一秒,寒风刺骨,铁链深深勒进血肉,灰岩山脉的冷夜灌进肺里,疼得他几乎窒息。他的意识像是被人撕碎又拼凑起来,无数画面在脑海中闪现——抱着妹妹穿过熊熊烈火、跪在神殿外祈求一扇门为她打开、自己化作飞灰坠入深渊……每一个场景都那么真实,仿佛还能闻到焦土的味道,可转眼就消失不见。
好痛。
他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带着灰烬的血雾喷出,在空中划出一道淡淡的红线。那痕迹刚出现,就开始扭曲、倒退,好像连时间都不允许它存在。但他记住了这一刻的感觉:嘴里有血腥味,喉咙发紧,眼前的世界晃了一下。
这是现在。
他用仅剩的左手轻轻碰了碰锁链,触感冰凉又柔软,像人的头发。没错,是她的发丝,一根根缠着他,要把他永远钉在这条轮回的路上。可就在刚才那一瞬间,他看到了别的东西——远处趴着的灰兽首领,脖颈处忽明忽暗,一块残缺的登神碎片若隐若现。
那碎片亮起的一刻,他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不是幻觉。
这块碎片出现在每一次轮回中,无论他是童年的小屋里,还是正在坠入深渊,只要它出现,胸口就会跟着震一下。它是唯一的固定点,是唯一不会随时间改变的存在。
他盯着那头巨兽。
它一动不动,自从银色面具沉入地底后,它就像完成了使命,只剩下一具空壳留在战场上。但牧燃知道,它没那么简单。洄曾说过,守门人不是敌人,而是失败者的影子。那这头灰兽呢?为什么每次登神之门波动,它都会出现?为什么它的碎片,会和溯洄的频率完全一致?
他又咬了一下舌头。
灰烬混合着鲜血喷出,在空中留下第二道痕迹。这一次,他死死盯着灰兽首领的脖子,数着那碎片闪烁的次数。一次……两次……三次……每当它亮起,空气就像塌陷了一角,地面裂开细小的缝,仿佛承受不住时空的压力。
到了第七次,他终于发现了规律。
每一次闪烁,刚好卡在溯洄之印闭合的间隙,不多不少,正好一个轮回周期。这不是巧合,是一种节奏,像是门开启前的呼吸。
他抬起剩下的左臂,将体内最后一丝灰烬逼向指尖。锁链越收越紧,身体越来越轻,仿佛随时会化成烟尘飘散。他知道撑不了多久,必须行动了。
他慢慢拉开胸前的一段锁链,不是为了挣脱,而是把它缠在自己的左肩上。灰烬顺着伤口渗入那些发丝般的锁链,渐渐凝固,形成一条连接。然后,他把另一端甩向虚空,在灰兽可能出现的位置,悄悄埋下一道看不见的牵引线。
做完这些,他闭上了眼。
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。
“哥哥……救我。”
是个小女孩的声音,带着哭腔,遥远又熟悉。他猛地睁眼,看见小时候的屋子出现在眼前,门开着,牧澄缩在角落里,满脸泪水。她穿着旧布裙,手臂上有烧伤的痕迹——那是五岁那年灶火失控留下的。
他差点冲过去。
可脚刚迈出一步,胸口就传来剧痛。现实狠狠将他拉回,锁链猛然收紧,骨头发出碎裂声。那间温暖的小屋瞬间崩塌,变回灰岩山脉的废墟。
又是假的。
他喘着气,冷汗混着灰烬从额头滑下。那不是现在的她,只是记忆里的影子,是三千次轮回中某一次残留的画面。白襄也曾喊过他,声音从曜阙深处传来:“别进来,这里有陷阱。”神使在他背后怒吼:“你根本逃不出去!”
这些声音都在拉他,想让他回头,想让他放弃。
可他不再听了。
他只看着那头灰兽。
第八次,碎片亮了。
地面塌陷,黑洞在巨兽周围生成,吞噬岩石与尘土。就在它即将消失的刹那,牧燃猛地扯动肩上的锁链,预埋在虚空中的那一段骤然绷直,如蛇般窜出,死死缠住灰兽的前爪。
灰兽剧烈一震,发出一声低沉的嘶鸣,不像野兽,倒像一句古老话语的残音。它的身体开始扭曲,仿佛被卡在两个时间之间,一半在当下,一半在过去。
锁链另一端深深扎进牧燃的左肩,鲜血混着灰烬不断涌出。他没有松手,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压上去,用自己的残躯当作锚点,硬生生把对方拖回“此刻”。
“出来!”他嘶吼,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。
灰兽挣扎着,利爪在地上划出深深的沟壑。可那块碎片越来越亮,光芒顺着锁链反冲而来,直直撞进他的眼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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