吴县郡府的议事厅里，晨光透过木窗棂，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案几上摆着刚誊抄好的《江东防务策》，竹简还带着墨香，旁边堆着几袋新收的稻谷——那是昨日农夫们送来的，颗粒饱满，是江东底气的最好证明。 赵磊穿着一身简化的黑甲（去掉了战时的厚重甲片，只留护肩与护腰），坐在主位上。左手边是陆贾与几位吴县学宫的士人，右手边是陈武和几个江东旧部，而下首两侧，坐着二十多位乡绅——有穿绫罗绸缎的富商，有握着玉扳指的地主，还有几个带着随从的宗族长老，个个面色复杂，眼神里藏着犹豫。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鸟鸣，没人先开口。这些乡绅昨晚多半都收到了汉使郦食其的消息，有的收了金子，有的得了“封侯”的承诺，此刻心里正打着算盘：是跟着项羽赌一把，还是顺着刘邦求个安稳。 赵磊没急着说话，只是拿起案几上的稻谷，摊在掌心。米粒在晨光下泛着莹白的光，他轻轻捻了捻，语气平淡：“去年吴县的收成，一亩地能收三石谷；今年开春涝了些，怕是只能收两石五。可刘邦的官吏来统计，却按每亩三石五收税——诸位，你们家里的田，够交吗？” 这话像根针，一下子刺破了厅里的平静。坐在最左边的张乡绅忍不住咳嗽了一声——他家有百亩田，去年就因为交不上税，被汉军差役牵走了两头牛。他抬眼看向赵磊，又飞快地低下头，手指攥紧了腰间的玉佩。 “霸王是说……汉使的话不算数？”另一个矮胖的王乡绅开口，声音有些发虚。他昨晚刚收了郦食其送来的五十斤黄金，承诺他若劝降吴县，就封他为“吴县侯”。 赵磊抬眼看向王乡绅，目光不锐，却带着穿透力：“王乡绅家里有两百亩田，若是按汉使说的‘免税三年’，自然是好。可你有没有想过，刘邦在关中收的税，比秦朝还重——他今日免你的税，明日就要从其他百姓身上找补，到时候，百姓活不下去，会不会来抢你的田？” 王乡绅脸色一白，张了张嘴，却没说出话来。他想起上个月，邻县有个地主因为苛税太重，被愤怒的百姓烧了庄子，最后只能逃到吴县来——这事他一直没敢多想，只当是个例。 “诸位都是江东的老人了，”陆贾适时开口，手里拿着一卷竹简，“当年秦兵占江东，烧杀抢掠，是项梁将军带着咱们反秦，才保住了家；如今刘邦的汉军，和当年的秦兵有什么区别？不过是换了个‘汉’字大旗，骨子里还是抢百姓的粮食，占百姓的田！” “陆先生这话不对！”一个穿青绸长衫的李乡绅反驳，“刘邦已经灭了项羽（指历史上的自刎），如今天下大半都归了汉，咱们跟着霸王，要是汉军打过来，吴县岂不是要遭战火？” 这话戳中了不少乡绅的顾虑。他们不怕交税，怕的是家破人亡。厅里的气氛又沉了下去，几个原本动摇的乡绅，又偏向了“安稳”的一边。 赵磊没恼，只是从案几下拿出一样东西——正是昨日亲兵在槐树下捡到的密信。他轻轻展开，让厅里的人都能看见：“这是郦食其写给诸位的信，上面写着‘若助汉军拿下吴县，封列侯，赏黄金百斤’。可诸位再看看信的背面——” 他把信翻过来，用手指着角落的一行小字：“‘破城后，吴县良田，优先赏给汉将’。” 这话一出，厅里顿时炸了锅。张乡绅猛地站起来，几步走到案前，拿起信仔细看——那行小字写得极淡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，可确实是郦食其的笔迹！他家里的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，若是汉军破城，田没了，爵位和黄金还有什么用？ “这……这是假的吧？”王乡绅脸色惨白，声音都在抖。他昨晚收了黄金，此刻却觉得那金子像烙铁，烫得他手心发疼。 “是不是假的，问问这位就知道了。”赵磊朝门口喊了一声。 门帘被掀开，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小吏走了进来，手里捧着一个木盒。他走到厅中央，跪下道：“小人是吴县税吏，前日汉使郦食其让小人统计全县的良田，说‘破城后要分给汉将’，还说……还说乡绅们若是不从，就按‘通楚’论处，抄家问斩！” 小吏打开木盒，里面是一本账簿，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吴县所有乡绅的田产数量，旁边还有郦食其的批注，比如“张乡绅田百亩，顽抗则抄”“王乡绅田两百亩，可利诱”。 真相摆在眼前，乡绅们再也坐不住了。张乡绅气得发抖，把账簿往地上一摔：“好个郦食其！好个刘邦！竟想骗我们卖了江东，再抄我们的家！” “霸王，我们错了！”李乡绅也跪了下来，声音带着悔意，“我们不该信汉使的鬼话，从今往后，我们跟着霸王，守江东！” 其他乡绅也纷纷跪下，有的骂郦食其狡诈，有的表忠心要助霸王抗汉。厅里的气氛彻底变了，之前的犹豫和摇摆，都变成了愤怒和决心。 赵磊起身，走到乡绅们面前，亲手扶起张乡绅：“诸位不必自责。刘邦狡猾，郦食其善辩，换作是谁，都会犹豫。如今大家看清了真相，愿意和江东百姓站在一起，就是江东的福气。” 他顿了顿，声音提高了几分：“我项羽在此承诺，只要诸位同心抗汉，之前汉使给的好处，我既往不咎；战后，吴县的良田，还是归诸位所有，郡府绝不强占；若是有子弟参军，家中赋税减半——诸位觉得，如何？” “多谢霸王！”乡绅们齐声喊道，声音里满是感激。他们最担心的就是田产和赋税，霸王的承诺，彻底打消了他们的顾虑。 议事会的气氛变得热烈起来。乡绅们开始主动出谋划策：张乡绅说要捐五十石粮食，王乡绅愿意拿出家里的银子打造兵器，李乡绅提议组织乡勇，协助守军布防。陆贾和士人们则围着地图，讨论如何利用吴县的水网，抵御汉军的骑兵。 虞姬站在议事厅的角落，看着眼前的景象，嘴角露出一丝浅笑。她手里握着那把短剑，却不再觉得沉重——有这样的霸王，有这样的江东百姓，何愁守不住家园？ 就在这时，一个亲兵匆匆跑进来，神色慌张：“霸王！不好了！灌婴率领三万骑兵，已经到了吴县西边的皋亭山，离城只有五十里了！” 厅里的热闹瞬间凝固。乡绅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，有的甚至开始发抖——三万骑兵，那是汉军的精锐，吴县现在只有五千守军，怎么抵挡？ 赵磊心里一沉，却没慌。他知道灌婴会来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。皋亭山地势平坦，适合骑兵冲锋，若是灌婴全力攻城，吴县确实危险。 “诸位不必惊慌。”赵磊的声音沉稳，一下子稳住了众人的心，“灌婴虽有三万骑兵，却远道而来，粮草不足；而且他不熟悉吴县的水网，骑兵在水乡发挥不了优势——这正是我们的机会。” 他走到地图前，手指指向皋亭山附近的一条河流：“这条河叫‘胥江’，水流湍急，灌婴的骑兵要过来，必须经过胥江上的石桥。我们只要拆了石桥，再在河边设伏，就能挡住他们的先锋。” “可……可灌婴要是绕道呢？”王乡绅还是担心。 “他绕不了。”赵磊眼神坚定，“胥江是吴县西边唯一的通道，其他地方都是沼泽，骑兵进去只会陷进去。而且，我已经派人去联系会稽郡的旧部，他们会派水师来支援，到时候，我们水陆夹击，灌婴必败！” 众人听着他条理清晰的分析，心里的恐惧渐渐散去。陈武立刻站出来：“霸王，末将愿带两千人去拆石桥，再带一千人在河边设伏！” “好！”赵磊点头，“你多带些弓箭手，再备些火油——灌婴的骑兵怕火，用火攻能打乱他们的阵型。” 陆贾也开口：“我去组织百姓，加固城墙，再准备些滚木礌石，防备汉军攻城。” 乡绅们也纷纷请命：张乡绅去粮仓调粮，保证守军的供给；李乡绅去组织乡勇，协助守城；王乡绅则去铁匠铺，督促打造兵器。 议事厅里又忙碌起来，却不再是之前的慌乱，而是有条不紊的备战。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，每个人都有了信心——因为他们的霸王，不再是那个只会冲锋陷阵的莽夫，而是能带领他们打赢胜仗的领袖。 赵磊看着眼前的景象，心里也松了口气。他知道，这一战不好打，灌婴是刘邦麾下的猛将，三万骑兵也不是摆设。可他有江东的水网，有百姓的支持，还有自己脑子里的历史知识——灌婴的骑兵虽然精锐，却有个致命的弱点：不擅长水战，也不擅长持久战。 “你要小心。”虞姬走到他身边，轻声说。她能看出他的压力，却也相信他的能力。 赵磊看向她，眼神柔和了些：“放心，我不会有事。等打赢了这一战，咱们再好好看看江东的稻田。” 虞姬点点头，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，递给他：“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，能保平安。你带着。” 玉佩是暖玉，握在手里温温的。赵磊接过，系在腰间：“好，我带着。” 陈武已经收拾好行装，带着三千士兵往胥江而去。陆贾也领着几个士人，去了城墙那边。议事厅里渐渐空了下来，只剩下赵磊和几个留守的亲兵。 他走到窗前，看向西边的方向。虽然看不见皋亭山，却能想象到那里的景象：三万骑兵列阵，旌旗招展，马蹄声震得大地都在发抖。 可他不怕。 他是赵磊，知道灌婴的战术弱点；他是项羽，有江东的百姓和弟兄。 这场仗，他必须赢。 不仅是为了守住吴县，更是为了让刘邦知道，江东不是好欺负的，项羽，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打败的。 赵磊握紧腰间的玉佩，又摸了摸背后的长戟。晨光洒在他身上，给他的黑甲镀上了一层金光。 胥江的风，已经吹起了。 属于江东的第一场保卫战，即将打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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