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 行止连城
民国二十七年五月的西安西山路,苦楝树的花瓣落了满地,像铺了层碎雪。范庆玄用铁锹铲起最后一捧黄土,盖在新堆的土坟上,坟前插着块木板,上面用炭笔写着“范公庆浩之墓”。七十三岁的老人没能熬过六盘山的风寒,昨天夜里在客栈里咽了气,临终前泪眼模糊,嘴里一个劲的嘀咕着:“是我太留恋生意了……才……才害的大家……没能早一些从……洪洞出来……导致……日本人……呜呜……都怪我……”伴随着呜呜的哽咽,手里还攥着那面铜镜,青筋如青蛇般缠绕在枯瘦的手背上,指腹在镜面上的云纹里磨出了血痕。
“槐青,咱得走了。”范庆玄拽了拽范槐青的胳膊,范槐青的断臂还吊在胸前,伤口在翻越秦岭时迸裂,血浸透了布条。张竹牵着九岁的范恩祥,孩子头靠在母亲身上,看着那抔新土,眼里噙着泪——爷爷走的时候,他也听见爷爷呜噎着哭了一整夜,像头受伤的老兽。
吴淑玲把块青稞饼掰碎了,撒在坟前:“庆浩哥,一路走好。国难当头,举国赴难,咱老百姓就是在这战争漩涡里的小鱼小虾,洪洞的事情,怪不得你!到了那边,跟列祖列宗说,咱范家人还在,都没认输。”她九岁的小儿子范槐荣攥着半块焦糊的窝头,那是范庆浩生前给他的,还没吃完,孩子死死捏着,指缝里渗出了渣。
范庆玄最后看了眼土坟,又拽了一下范槐青的胳膊,转身往山下走去。马车停在路口,车辕上还挂着范庆浩从洪洞县的洪槐商号带出来的扁担,竹篾磨得发亮。“往兰州走。”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铜镜揣在怀里,贴着心口的位置,冰凉的镜面仿佛能镇住翻涌的悲恸。
出西安城时,城门盘查得紧。日军的前哨部队已经离西安不远了,国民党部队的巡逻队牵着狼狗,对着逃难的人群嗅来嗅去。范槐青把范恩祥和范槐荣藏在装药材的麻袋里,张竹和吴淑玲扮成求医的婆媳,范庆玄则佝偻着背,像个中风的老头。狼狗对着麻袋狂吠,一个戴钢盔的国军举起枪托就要砸,范庆玄突然扑过去踢了一下狗腿,故意让狗咬了胳膊,趁着疯狗狂吠的空档,马车终于驶出了城门。
过宝鸡时,遇到溃散的国民党兵拦路抢劫。他们抢走了最后两匹老马,还想抢走张竹陪嫁的银镯子。范槐青红着眼要拼命,被范庆玄按住:“留着镯子,路上能换命。”那些兵见抢不到值钱东西,把车上的药材扔了满地,骂骂咧咧地走了。范槐青蹲在地上捡药材,手指被碎瓷片划破,血滴在黄芩上,像开出朵小红花。
翻越六盘山成了鬼门关。范庆浩的离世让范庆玄成了队伍的主心骨,吴淑玲又染了风寒,发起高烧,迷迷糊糊地喊着“兰州”。范槐青吃力的背着她走,张竹领着两个孩子,范庆玄则挑着剩下的行李,山路陡峭,碎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。有次吴淑玲从背上滑下来,滚到路边的沟里,范庆玄跳下去救她,额头撞在石头上,血流进眼里,看什么都像蒙了层红布。
到平凉时,盘缠彻底用尽。范庆玄把铜镜拿出来,想当给当铺,掌柜的只肯给五块银元,还说“这破铜片子也就值这个价”。范槐青气得要砸当铺,被范庆玄拦住:“留着它,比银元金贵。”最后还是张竹把银镯子当了,换了两匹瘦骡子,还有些青稞面。
进入甘肃地界,风沙越来越大。天地间黄茫茫一片,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。范槐荣的脚磨出了血泡,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,却硬是没哭。有天夜里,孩子突然指着西边喊:“娘,你看星星掉下来了!”众人抬头望去,只见颗流星划过夜空,拖着长长的尾巴,像在洪洞时范庆林常抽的旱烟杆。
走了整整两个月,终于在七月初望见了兰州的城楼。黄河从城边流过,浑浊的浪涛拍打着河岸,像在诉说着什么。范庆玄让马车在城外的水车旁停下,从怀里掏出块干粮,掰碎了扔进河里:“庆浩哥,咱……到兰州了。”
皋兰的老宅在前些年的那次海原大地震中被波及成了废墟。断墙歪歪扭扭地立着,院里的老槐树被震断了主干,剩下的枝桠上挂着些破布条,是逃难的人系的。范庆玄走到树桩前,树皮上还留着范槐明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“范”字,如今被地震裂开的缝隙撕成了两半。
“唉……年年岁岁花相似,岁岁年年人不同啊……离开都二十年了,绕了一圈,还是回来了。”范庆玄蹲下身,从墙根扒出块碎砖,上面有个模糊的“槐”字,是当年范庆浩在这里做生意时刻的。他把碎砖揣进怀里,“走,去连城找庆歆。”
从皋兰到连城,走了五天。沿着黄河过河口,沿着湟水溯源而上,穿过响淌峡谷,越靠近大通河,水草越丰美,路边开始出现戴着毡帽的牧民,赶着牦牛在草原上走,像移动的黑石头。终于看到了大通河清澈的河水,向路边一位放羊的老人打听“把家”时,老人指着远处的山坳:“那就是连城,九座城堡连在一起,把家在鲁土司府边上,青砖大瓦房,好找得很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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