决定前往京城拜访林九爷,并非周玄机一时兴起的冲动之举,而是经过深思熟虑后,在当前迷雾重重的局势下,所能找到的最清晰、也最可能带来突破的一条路径。父亲周远山生前性情内敛,极少谈及过往风云,但在那些零星的、不经意流露的只言片语中,这位居住在天子脚下的林九爷,是极少数被父亲以罕见敬重、甚至隐含依赖的口吻提及的故交。他似乎不仅仅是一位故人,更像是一座沉默的灯塔,知晓许多关于周家、关于风水界、甚至可能关乎更广阔天地的尘封秘辛。在目前线索纷杂如乱麻、敌暗我明、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情况下,拜访这位父亲生前极为看重的老友,无疑是打破僵局、拨云见日的关键一步。
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天鹅绒幕布,再次缓缓笼罩了苗疆的群山与河谷,白日的喧嚣与生机渐渐沉入梦乡。瀑布那永恒的轰鸣声,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,传得格外悠远、空灵,仿佛是大山沉稳而有力的呼吸。周玄机、黑三与白素卿三人,似乎都心照不宣,并未留在庆功宴后喧嚣渐息、弥漫着酒香与疲惫的寨中,而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寨外不远处,一处背靠巨大岩壁、面临潺潺溪流的僻静林间空地。一堆新燃起的篝火在空地中央噼啪作响,跳跃的橘红色火焰驱散了林间的寒意与黑暗,也映照着围坐其旁的三人神色各异、却同样写满思虑的脸庞。
“京城?好家伙!那可是天子脚下,龙气盘踞,藏龙卧虎之地!”黑三仰头灌了一口随身携带的、辛辣够劲的苗家土酿,咂了咂嘴,粗犷的脸上非但没有惧色,反而闪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,“俺老黑这辈子走南闯北,钻过深山老林,下过古墓幽窟,还真没在那四九城的天子脚底下好生待过,见识过那里的风云!周兄弟,没说的,你去哪儿,刀山火海,俺肯定一步不落地跟着!”
感受着黑三话语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义气,周玄机心中涌起一股暖流。他看向这位自义庄镇结识以来便一直并肩作战的粗豪汉子,诚恳道:“黑三哥,你的心意我明白。只是,京城不比苗疆,那里势力盘根错节,水更深,暗流更急。‘阴先生’的势力恐怕早已渗透,此行前路未知,凶险或许比我们之前经历的任何一次都要更甚……”
“嗐!说这些歪道话干啥!”黑三不等他说完,大手一挥,蒲扇般的巴掌拍在结实的大腿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咱们是啥交情?那是从尸变义庄、黑风邪阵、再到这苗疆蛊祸,一路尸山血海闯出来的过命交情!甭管前面是刀山还是火海,是龙潭还是虎穴,咱兄弟一起闯就是了!皱一下眉头,俺黑三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好汉!”
周玄机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,知道再多劝阻亦是徒劳,只能将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深深记在心里,郑重地点了点头:“好!那我们就兄弟同心,其利断金!”
他将感激的目光从黑三身上移开,转而投向篝火另一侧,那个一直沉默不语、身影在火光摇曳中显得愈发清冷孤高的白素卿。跳动的火焰在她清丽绝俗、如同玉雕般的脸颊上明明灭灭,映得那双深邃如古井寒潭的眸子,此刻更是波澜不惊,难测其心底风云。
“白姑娘,”周玄机整理了一下思绪,开口打破了沉默,语气真诚而带着几分审慎,“苗疆之事,岩豹伏诛,邪器已毁,地脉也在缓慢恢复,可谓暂告一段落。你身为白苗族圣女,肩负沟通祖灵、守护族群的重任,族中经此动荡,百废待兴,事务必然繁多。接下来前往京城,是我个人追寻身世、追查‘阴先生’的私事,路途遥远,吉凶未卜,实在不敢再劳烦姑娘……”
“我与你同去。”白素卿清冷的声音响起,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尚未说完的推辞之语。她的声音依旧如同冰泉流淌,不带多少温度,但其中蕴含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,却比篝火的温度更灼热地传递过来。
周玄机和黑三闻言,都不由得愣了一下,有些意外地看向她。
白素卿抬起眼帘,目光平静无波,却极具穿透力地迎向周玄机惊讶中带着探询的视线,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,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:“理由有三。”她伸出三根纤长如玉的手指,语气平稳而清晰,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。
“其一,公义所在。‘阴先生’的触角已然明目张胆地伸入我苗疆腹地,岩豹虽死,但其背后那张庞大的网络未必就此清除干净。此獠手段诡异阴毒,其所图谋,很可能与我族百年前遗失的圣物‘蛊源灵珠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追查他,弄清其目的,防止其再次危害我族,亦是我身为圣女不可推卸的责任。”
“其二,”她微微停顿了一下,似乎在斟酌用词,语气稍缓,却依旧带着理性的考量,“关乎我族传承与未来。关于百年前旧事与蛊源灵珠遗失的真相,族中正史记载语焉不详,疑点重重。我需要了解更多被尘埃掩盖的细节,尤其是你周家所守护的‘天罡北斗阵图’背后的秘密,以及那位京城林九爷可能知晓的、关于那个时代的内情。这并非仅仅为了满足好奇心,而是关乎我族能否摆脱历史阴影,找到真正前行道路的关键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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