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6年11月
秋阳斜斜地照进湖南师大的教学楼,我攥着机房准入券的手指微微发颤。
郝曼丽的白衬衫领口沾着片梧桐叶。
周攀抱着几本厚重的《物理学导论》,镜片上还凝着秋日的晨雾。
三个人在机房门口徘徊时,屋里传来调制解调器“滴滴答答”的拨号声,像某种神秘的时代密码。
推开门的瞬间,40台联想 586电脑在荧光灯下发着幽蓝的光,CRT显示器上跳动的湖南信息港首页像一片新大陆。
键盘上的 WINDOWS 95标志还带着磨砂质感,鼠标滚球上沾着不知道谁的橡皮屑。
辅导老师是个穿格子衬衫的中年男人,袖口磨得发亮。
他举着教鞭敲了敲黑板:“记住,只能点击页面上的本省链接,擅自访问外部网络......”
我没听完就坐到了靠窗的机位,手指悬在回车键上停顿三秒,按下的瞬间仿佛触碰到了时光的闸门。
屏幕上缓缓展开的文字带着油墨般的新鲜感,郝曼丽突然指着隔壁机位笑出声:“你看周攀,他把滚动条拉得像扯面条!”
周攀正对着“湖南教育在线”的页面发愣,食指在空格键上敲出急促的节奏,像在给看不见的网络信号打拍子。
当我的鼠标第二次滑过“友情链接”里那个标着“China Byte”的图标时,身后突然响起教鞭敲击桌面的脆响。
格子衬衫老师的影子笼罩在显示器上,投下一片冷硬的阴影:“第三次警告,同学。”
“可我只是点了首页的链接......”
我盯着屏幕上突然跳出的“无法显示该页面”,耳尖发烫。
郝曼丽的机位传来鼠标连击的哒哒声,她正试图点开“娱乐资讯”里的 Flash动画。
周攀则对着 IP地址栏皱眉头,指尖在键盘上敲出一串乱码。
“外网端口是你们能随便碰的?”老师的声音提高了八度。
机房里此起彼伏的鼠标声突然静了。
他扯下我的网线插头,水晶头碰撞金属桌沿发出清脆的响:“出去吧,把体验券交给管理员。”
我望着屏幕上逐渐消失的网页,突然发现郝曼丽的屏幕上不知何时跳出了新浪网的雏形页面,她正手忙脚乱地按 Alt+F4。
周攀起身拉凳子,不小心碰倒了铁皮垃圾桶。
“哐当”一声惊醒了凝固的空气。
“物理实验室的路由器都没这么金贵。”
他低声嘟囔着,镜片后的眼睛映着屏幕上未关干净的灰色窗口。
我们走出机房门口时,郝曼丽的帆布书包带子正勾住周攀的校徽,金属扣硌得两人同时皱眉。
暮色从走廊尽头漫过来,给周攀镜片镀上层灰蓝的边:“其实路由器的核心是......”
“先吃饭吧!”
郝曼丽突然拽住我们的袖子,搪瓷饭盒在帆布包里叮当作响,“三楼的香干炒肉过了六点就没油水了。”
食堂玻璃窗上凝着水汽,不锈钢餐盘在长桌上磕出钝响。
周攀用筷子尖戳着米饭,突然开口:“你们说互联网到底怎么连成网的?物理实验室的路由器只能连三个子网......”
他的搪瓷饭盒边沿缺了个口,是上周做电路实验时被示波器砸的。
郝曼丽正把肥肉拨到桌角,闻言筷子在空中画了个圈:“不就跟咱们传纸条似的?你在 302教室,我在 305,纸条通过走廊传递。”
她沾着油星的手指点了点贴在墙上的课程表,“那些链接就像走廊里的指示牌,点一下就跑到别的教室。”
“可物理层需要同轴电缆或双绞线。”
周攀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,镜片上还留着机房显示器的幽蓝反光,“刚才在机房看到的调制解调器,其实是把数字信号转成模拟信号,通过电话线传输......”
“停!”
郝曼丽突然举起沾着香干碎屑的勺子,“你说的那些铁疙瘩,跟我在屏幕上看见的 Flash动画有什么关系?总不能是电话线里游着会动的小图片吧?”
她的话让邻桌正在啃馒头的男生笑出了声,馒头皮掉在不锈钢餐盘里,发出轻微的啪嗒声。
我盯着不锈钢盆里晃荡的紫菜汤,突然想起机房里闪烁的网络接口:“或许更像蜘蛛网?每台电脑是节点,电话线是蛛丝,而那些网站......”
话没说完就被周攀打断:“那 IP地址就是每个节点的门牌号,TCP/IP协议就是约定好的敲门节奏。”
他的饭盒已经空了,手指还在桌面敲着二进制代码似的节奏。
郝曼丽突然把冰凉的搪瓷杯贴在我手背上:“别听他扯那些天书,你点进China Byte时看见的页面,不就跟图书馆里不同书架的书一样?只是不用自己跑腿,让鼠标当图书管理员。”
她的杯子上印着褪色的卡通熊猫,是校庆时发的纪念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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