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0年 10月 1日
北京站挤满了国庆出行的人,我攥着 Z837次列车的硬座票挤出闸机口时,曼丽正靠在大厅立柱上嚼口香糖。
她穿件米白色灯芯绒外套,牛仔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,看见我就扬起手:“这边!”
商务宾馆在清华南门往西拐的胡同里,二楼房间的窗正对着成片的灰瓦屋顶。
放下行李她就拽我往胡同口走,蹬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穿过成府路,车筐里的塑料袋晃悠着两瓶北冰洋。
“去五道口吃韩国烤肉,”
她单脚支地等红灯,“卡尔说那边有家店的部队锅最正宗。”
我踩着自行车踏板的脚顿了顿。
“那个美国助教?”
“嗯,他中文说得比我还溜。”
曼丽把车一拐冲进烤肉店,玻璃门推开时风铃叮当作响。
穿韩服的服务员递来塑料菜单,她手指点着烤牛舌的图片:“卡尔每次来都点这个,说比波士顿唐人街的好吃十倍。”
炭火噼啪舔着肉片时,她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索尼随身听:“听听这个,卡尔刻的盘,林肯公园的新专辑。”
重金属嘶吼从耳塞里炸出来。
我看见她牛仔裤后袋露出半截 MIT的宣传册,边角被摩挲得发卷。
第二天清晨曼丽推着自行车在胡同口等我,车把上挂着两个肉包。
“今天带你逛清华,”
她咬着包子往校园骑,“卡尔说,我们系的新馆是贝聿铭设计的。”
穿过二校门时,金黄的银杏叶落在车筐里。
我盯着草坪上晨读的学生,突然想起 1996年的春天。
岳麓山的杜鹃开得正盛,我也是这样推着车,曼丽坐在后座。
她手里攥着刚从图书馆借来的《西方哲学史》,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。
那时候我们总在岳麓书院的石阶上背单词,她总把凉掉的糯米糍塞给我,说“男生吃冷的不怕肚子疼”。
“看那栋红砖墙,”
曼丽停在一栋教学楼前,“卡尔的神经网络课就在这儿上。”
我抬头望,阳光透过雕花木窗棂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湖南科技大学复临舍的老教室。
大三那年期末,我们在那里通宵复习。
她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打盹,我偷偷把她垂到地上的鞋带系成蝴蝶结,被醒来的她追着打了半条走廊。
走到荷塘边时,曼丽弯腰拾起片枯荷叶。
“卡尔说这里的荷花基因序列很特别,”她转过身时,发梢扫过我的手背。
1997年在橘子洲头,她也是这样突然转身,把半个雪糕塞进我嘴里,甜得人睁不开眼。
那天我们踩着湘江的鹅卵石往回走,她的白裙子沾了泥点,却非要坐在江边看日落,说要等第一颗星星出来许个愿。
“你还记得我们毕业答辩那天吗?”
我蹲下身摸了摸荷塘的栏杆,木纹里还留着雨水的潮气。
那天她穿了条蓝裙子,紧张得手发抖。
出来后,我拉她的手,发现手心全是汗。
答辩结束后我们在岳麓山门口的小炒店点了三菜一汤,她喝了半瓶啤酒就红了脸,说:“阿军,我们永远这样好不好?”。
曼丽突然从包里掏出手机,短信显示是卡尔约她去实验室。
“该走了,”
她跨上自行车,“他说要带我看新到的服务器。”
车铃叮铃铃响着远去,我望着她的背影拐过拐角。
四年前那个在湖南科技大学校门口,蹦蹦跳跳朝我挥手的白裙子姑娘,此刻在我眼中突然变得模糊。
荷塘的风吹起我的衣角,带来一阵桂花香。
前年这个时候,我们在湖南科技大学的桂花树下捡花瓣,她要夹在给我的信里。
那些信我还锁在宿舍的铁盒子里。
而最底下那封写着“等我研究生毕业,我们就结婚”,字迹娟秀,旁边画着个歪脑袋的笑脸。
去八达岭长城的时候,919路公交在高速上晃了两个钟头。
曼丽裹着我的旧夹克靠在车窗上打盹,睫毛上还沾着昨晚后海酒吧的金粉。
缆车升到北八楼时风突然大起来,她拽着我往垛口跑,羽绒服下摆扫过墙砖上的“到此一游”刻痕。
“卡尔上礼拜来拍了好多照片,”
她掏出柯达胶片机对着群山摁快门,“他说长城的防御系统很像神经网络算法,每个敌楼都是个节点。”
冷风灌进我领口,我盯着她冻得发红的鼻尖:“你跟他聊这些,比跟我聊得多?”
她卷着胶卷的手停住了。
“阿军,他在做的研究真的很厉害……”
“比我们四年大学还厉害?”
我扯住她被风吹起的围巾,那是 1998年平安夜我用兼职费买的,藏青色羊毛上还留着她绣的歪歪扭扭的爱心。
去故宫的路上开始飘小雨。
曼丽踩着我的运动鞋跨过太和殿门槛,说王教授带的那个 AI项目组,刚申请到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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