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世。
四百多年后,大晋泰始七年,宜阳郡的女几山上。
自从东汉开始,这里就是隐士的热门居所,距离首都洛阳不远。张敖的第十六代孙,年轻的安定郡乌氏县人张轨,也跟着师傅皇甫谧隐居于此。他们都擅长于医药和针灸,张轨经常以神农尝百草的态度亲身尝试,可这一次的试验却出了岔子,他居然陷入了昏迷状态。而其先祖张敖,顺着不可捉摸的命运之梦,占据了张轨的身体,复生到了这个时代。
在昨天的难眠之夜里,张敖做了数十个噩梦,个个清晰无比。一个是刘邦逼着自己夫妻替其搓脚,他赔着笑脸、费尽力气,却发现对方腿部那厚实的泥土像是凭空长出来似的,剥了一层又一层。另一个则是刘邦喊他饮酒,端上来放在面前的却是个脸盆,里头放着满满的一盆血,据说是没有把水温调好的人的。还有一个尤为惊惧,刘邦连夜剥夺了他的王爵,坐在宫殿上搂着媚笑的赵姬指指点点,下令将自己就地活埋,并对张氏子孙屠戮殆尽。
“老贼,老贼!刘季老贼!”满头大汗的张敖,掀开了闷头的厚被子,坐起身来大口喘着粗气。此话一出口,他就惊得赶忙捂住了嘴,诧异一贯谨慎忍受的自己,怎么忽然这么克制不住。不过接下来等他仔细打量身边,就发现需要惊讶的东西百倍于此。
卧身之处,并不是习惯的薄纱玄色榻,而是糙木拼接的板床;抬眼所及,并非是醒目的朱漆雕花窗,而是粗劣竹制的寒牖;触目惊见,绝不是壮丽庞大的宫殿,而是简陋破败的斗室。唯有那射人的灼灼晨光,还是那么的光亮刺眼,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。
“寡,寡人置身何处?”惊惧交加的张敖环顾左右,正准备怒斥一顿,话却噎在了喉头。正要端坐起身的他,发现自己的上身未着衣衫,而且插着几个明晃晃的银针。他惊惶得乱蹬着腿半坐起身来,霎时间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,狐疑得思索着原因。
“张征君,张征君?你终于醒了!”似乎是听见了里头的动静,门外忽然伸进一只手挑起了竹帘,躬身窜进来某个满脸堆笑的青年男子。只见此人穿着玄色皂儒服,戴着象征低阶儒官的单梁进贤冠,腰间挂着代表四百石官员品级的黄色官绶,站在榻前十分热情。
“汝是何人,胆敢擅闯我的居室?”张敖仔细打量几眼,到底没从来者的脸上看出任何敌意,于是试探着问道。
“嗨,刚才与皇甫征君交谈时,张征君正在卧病治疗,故而没有听得。”这位来客自顾自点点头,朝着东北的洛阳方向拱了拱手,慢悠悠得解释道:“陛下圣德,特命我等分批出使,延请各地山野间的贤士出山,播勋德于海内,骋高才于庙堂。”
“陛下?洛阳?”张敖眯着眼睛,终于找到了点头绪。可他记得自从汉高祖五年,关东人娄敬上书之后,刘邦是迁都到了关中长安城的。怎么好端端地,为何又回到了关东洛阳?
“正是!此次出使之前,陛下特意嘱咐我说,张征君几位久隐女几山,钻研经史、精通医术,是本朝难得的人才。因此务必要请入朝中,必不吝官禄之赏。”来者满口如蜜,一边恭维着皇帝,一边恭维着张敖。来之前他可是听说过,据说之前尚书令贾充曾亲自前来,都请不动这几位隐居山中的高人。要是自己能够努力办成,那可是足以使皇帝青眼有加的大功劳。
“你叫我什么,征君?”对方这段话中蕴藏的巨大信息量,让张敖实在难以反应过来。他的确姓张,也跟着父亲张耳研读诗书,是仍带有战国末期色彩的传统贵族子弟。可是那些其余莫名其妙的话,尤其是两汉察举制度出现才有的“征君”称呼,让他怎么也听不懂。
“对啊,汝等几次拒绝陛下和三公的征辟,若不是征君又是什么。哦对了,忘了介绍,在下是魏郡申侑,暂居给事谒者之职。”来者愣了愣神,转瞬又以自己的理解反应过来,着重强调了自己的门楣,挺直了腰杆说道。他还以为张敖是打算自矜隐士身份故弄玄虚,玩那套玄之又玄的清谈游戏,所以也故意针锋相对,表明自身也不是什么小族微官。
只可惜,对于记忆停滞于战国的张敖来说,他只知道楚国的屈、景、昭三贵,齐国的田姓宗族。对汉代以降涌现的什么弘农杨、汝南袁一无所知,对汉末迄今兴盛的颍川荀、颍川陈毫无所闻,更遑论连三流名头都排不上的魏郡申氏。对方口气中的夸耀之意,只换来他的一脸茫然。
“你方才又说,久隐女几山,这又是什么意思?”张敖又想到此处,挣扎着从床上爬起身来。也顾不得上身插着的那些银针,他急忙穿上鞋子并发问,同时快步冲向了门口。
“征君说笑了!”申侑终于感觉到事情有些古怪,连忙跟出房外。
只见刺眼的阳光之下,层峦叠嶂的群峰在白云中点点浮现,连绵苍翠的碧树在山谷里挺拔参天。远处高瀑坠落,泠泠之音沁骨;近处林间鸟语,娓娓之声动人。周遭只看到一条行人踏出的模糊小径,四顾除了零星的几间茅舍毫无人烟,这绝不是在熟悉且热闹的邯郸城,而真的是在某处荒山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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