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他们几人虽然隐居深山,却由于皇甫谧名扬天下的关系,和当地官府也交情匪浅。有时候会有名士来拜访,有时候会有官员来论道,并不是卧在山中无人知。正因如此,方才使者紧急调集兵马,就有县里熟络的官员派人快马上山,正好撞到了采药归来的挚虞,于是把这事情匆忙告知。大惊之下的挚虞,正要进门来商量,就遭到这意外棒击。
“我方才想过了,原化提出来的方案,的确是目下最稳妥的。唯一的区别,就是没想到使者这么快调兵赶来。”挚虞扶着额头,微微坐直了身子,盯着张轨道:“士彦,既然事已至此,就不要追悔躲避了。你就干脆等他们上山,押送到京城再去争辩。”
“可是。”张轨皱着眉头,很不理解。
“那位使者受了羞辱,肯定不会轻易罢休。这样让士彦被官兵抓去,那人随便杀人固然是不敢,但动用刑罚泄愤,或者借机加以诬陷,都不是不可能的事。到时候别说找人求情,怕是还在押送洛阳的路上,就被定了罪状。”皇甫方回亦是同样的担忧。
“如今天子仁惠,大晋以礼治天下,怎么会不分曲直,就敢擅自动刑呢?不必担忧。”和两位师弟相比,挚虞倒是个十足的谦谦君子,自以为身正影直,就无忧于纷杂俗世。
“挚兄所言,未必太过迂阔。”人生经历丰富的张轨,轻笑着摇摇头,准备给这位新朋友上一课。
“倘若你们怕的话,那大可以连夜奔赴洛阳,赶在使者入京之前求得某个贵臣出面。不过那厮已经调集人马围堵,怕是没那么容易走脱。”瞧见年龄最幼的张轨如此托大,本就受伤的挚虞也有点烦躁,哼了一声重新半躺下去。
“这倒是!”皇甫方回叹着气点点头。
“那,都依挚兄便是。”内疚而心虚的张轨,见状也不敢再争。
夜已渐深,几人又稍微闲谈几句,大抵是此事如何善后之类,继而各自回屋准备歇息。挚虞的两个童仆,分别唤作冯旷、栾琼的,费了老半天劲,到底还是没让他喝进一口粥。皇甫方回和卫仪回自己屋中,又指派郑律替“神智未清”的张轨回房,早点歇息。
“嘒彼小星,三五在东。”经历过匪夷所思的一个白天后,张轨盯着星光灿烂的天空,好似璀璨的夜色唤醒了困乏,忽然感到浑身的疲惫。站在新居的门口,他忍不住高高扬起头颅,负手吟诵道。
“肃肃宵征,夙夜在公。”机巧的郑律,也顺势接着这句道。
“呵呵,汝也解得其中意乎?”张轨赞赏得打量着此人,随口问道。
“承蒙诸位郎君教诲,小子也略知一二。张郎君,也许你还记不起前事。但无论如何,还请牢记住这首《小星》的最后一句,寔命不犹!”郑律恭恭敬敬得拱了拱手,不失时机得宽慰道。所谓“寔命不犹”的意思,大致是人的命运各不相同,没必要抱怨。
“是啊,人各有命,何苦怨由?”对于这个回复,张轨惊讶之余,对此子更加欣赏几分。对方这随口的一句话,也点醒了自己的心事,方才他看着那浩瀚无边的星空,对于自己的前世、今世的存在,不禁有一种元神将散的虚无感,甚至觉得自己活着都是虚妄假象。对前世未尽的悔恨,对今世何从的迷茫,都一股脑积郁在心中。
“正是,还望郎君珍重!”郑律再次安慰道。
“上天让我附身于五百年后,定是不忍看我屈身于刘邦老贼之下,也给我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,做出一番能够施展平生志气的事业吧!”收回仰望目光的张轨,俯首看了看脚下坚实的土地,在心中默默自勉道。无论身入今世是真是虚,无论这个时间是长是短,他都应当有方向。
“那么,还请郎君早点安歇。明日官军上来,赴洛的路途肯定不会太轻松,需要充分休息。”瞧见对方的面色转为怡和,郑律也彻底放下心来,替其推开门示意道。
张轨微笑着道了声谢,回到简陋的茅舍屋内,轻轻掩上门。再度审视那床糙木榻,他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排斥,直接顺势躺下。拥着微微散发着霉味的衾被,回想起昔日赵国宫殿中的温暖,仅仅一夜就仿佛隔了数世之遥。那些忠勇的赵国群臣,还有挚爱难舍的妻儿们,怕是再也看不到了。
“刘邦那老儿一觉醒来,找遍邯郸也找不到我,怕是要急得到处派人,怀疑我去哪调兵反他了吧!还有吾女阿嫣、吾儿阿偃,也不知会急成怎么样。”躺在陋榻之上的张轨,心绪丛生得想着前世,感觉很疲惫却又完全睡不着。毕竟有太多的牵挂,已经留在那个不可能重逢的世界了。
浮想联翩的张轨,想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人和故事,好半天后终于有了些许睡意。他打着哈欠,迷迷糊糊得浅寐过去,只是那些繁杂的想法持续涌现,萦绕在脑海中久久未散。
“别,别鞭挞我父亲!”也不知睡了多久,张轨忽然手忙脚乱得踢开被子,霎时间坐直了身子左右张望,犹惊得喘息未定。原来他梦见了和父亲张耳,在秦灭魏国后东躲西藏的日子,那时张耳、陈余充当陈县的里监门小卒,还受过县吏的无端鞭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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