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榻上唤醒的张轨、皇甫方回二人,见到深夜访客的时候,瞬间就脑海空灵、完全清醒。即便惊疑不定,他们还是按对方的要求穿戴整齐,坐到了外厅来议事。这时候夜半已过、子时方深,外头早已是寂然无声,屋里头也只有一盏暗灯,气氛如夜风寒冷。
“李坞主知道你们过来吗?秉烛造访,所为何事?”借着微弱的光线,张轨仔细得打量着来客的神色,心中自然有了计较。但他是着实没有预料到,如今人心会这般难测。
“对那将死之人,我们哪里需要去通报?”莫亥阴冷得笑了笑。
“特奉家父之请,诚请征君们去‘礼贤坞’暂住。”跳跃闪烁的灯火之下,是冯珪表情狰狞的白俊脸庞。宴席间的言语苛责,索要人的沟通不畅,促使他在旁人怂恿之下,作出了最彻底的决断。原本在出门前其父曾提出过,他当时还不想做得那么绝情,可现在只能出此下策了。
“哪有夜半呼人,还称作是诚心相邀的?况且带着这么多武士,难道我们不愿意走的话,还要横加逼迫吗?”皇甫方回不仅仅是对此态度不满,对对方的行为更加鄙夷。一个是李弥的亲外甥,一个是李弥的老家人,在这时候兴萧墙之祸,绝不是壮士所为。
的确如其所言,小小的房间内,现下挤得满满。除了冯珪带来的六名卫士之外,还有一青一壮两个男丁他们不识得,那是莫亥的亲弟和独子。一片漆黑之中,这群人表情兴奋、眼露凶光,好像是准备捕食的狼群一般,喘着粗气舔着爪牙,就等主人的一声令下。
“征君休要误会!”冯珪按捺住急躁的内心,用尽量缓和的语气解释道:“是应向散骑、挚征君的请求,特意前来搭救的。就是怕李弥这厮狗急跳墙,所以带着甲士前来护送,等到了我家坞中,就安全了。”
“是向散骑和挚征君派你们来的?”听到这两个名字,张轨半信半疑得转向同伴,有点相信了。毕竟他们是出游走失,向秀和挚虞寻不见人肯定着慌,等得到何固的消息之后,让人四处寻访搭救也是常理。
“正是!”冯珪毫不犹豫得确认道,并且给出了最有说服力的证据:“向散骑特意叮嘱说,入洛的公车已经群贤满座,就等二位去汇合了。交待说是你们午宴时离席,后来四处询问找寻,听城兵说是往北走了。”
“还真是。”听到这细节,皇甫方回确实点头信了。
说到这份上,张轨即便仍有疑心,也无从质疑了。
见对方果然认可,冯珪暗吁一口气,心道还好消息准确。事情缘由,自非这么简单。话说那何固一开始归城,是悄悄向县令华贲禀报了有人劫持军吏的事,后者却认为是平常的士家违法,只是吩咐何固想办法自行解决,只是不要走漏了风声,耽误他的政绩即可。而华贲自己则继续当甩手掌柜,这是本朝很多官员不理俗事、只务清谈的一贯风气。
孰曾想,酒醒之后的向秀、挚虞,在得知何固的消息通报后慌乱不已,径自找到华县令求援。一开始不当回事的华贲,闻听天子使者竟这般关注,也急忙集中了县中大小佐吏,闭门开了场持续一个多时辰的“动员会”,宣布对提供任何线索者不吝重赏,誓要救出征君。休看这位华县令平时敷衍浑噩,关键时刻倒十分精明,这番一丝不苟、全力以赴的场面,自然是做给身为皇帝近臣的向秀看,以讨其欢心的。
此消息公布没多久,就自然通过那些出自本县豪族的佐吏们,悄然流传到了各大族族长的耳中。“礼贤坞”的冯坞主,立刻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,便于让长子冯珪与朝中近臣接触,从而拿到仕宦腾达的本钱。他苦心打探消息,却没想到消息主动送上门,负责招待贵客的莫亥监守自盗,想要出卖主人以求富贵,偷偷派其弟弟入城向官府举报。
于是在何固的斡旋协调之下,冯珪在外、莫亥在内,两路人马双管齐下,在首先把张轨等人“解救”出坞堡的前提条件下,他再率领大队人马前来包围善后。然而冯珪和莫亥的目的不同、利益有别,一个是为了“结交征君”以得仕途,一个是为了“出卖家主”以吞家财,于是乎双方在深夜商议许久,才决定先确保了张轨等人的安全,再砍了李弥的人头,各取所需。
“可是方才酒宴之上,二位也听得很清楚。李坞主以礼相待,我们怎么能不辞而别呢?不如等到明天白昼,与之清楚辞行,也省得误会。向散骑那边,我们也定会澄清误会,以防生事。”张轨不明白其中那么多的门门道道,以他的思路简单回绝道。
“我赞成!”皇甫方回支持道。
“不行!”冯珪和莫亥,急得异口同声。
“呵呵,征君可能过于心存仁义了,李弥他嘴里说得漂亮,其实就是畏惧朝廷的追究,才故意说这种话讨好的。不如随我们乘夜离开,以保万全。”尴尬得笑了几声之后,冯珪缓和了语气解释道。这回到了你死我活的份上,他可不是一口一个舅父,而是直呼其名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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