莫亥和其弟,很快被拖出门外,自有人去收拾。只是前者的殷红之血,后者的黄白之物,流淌得满屋子都是,混合发出一种奇怪的臭气。站在这环境之中的张轨,眼看着同来者都被小鸡似得拎走,唯独自己一伙人幸存。再看对方还是毫无动静,不知道作何计较。
“咳,咳,坞主!他们这些人么,额。”在这漫长的心理战中,皇甫方回既内疚且担忧,率先打破了沉默,准备解释点什么。可是真话到喉咙,又感觉描述不对,怎么也接不下去。
“二位何故深夜自扰啊?”李弥终于开了口。
“冒犯坞主,迫于情势,实乃不得已而为之。只是服从此辈奸计,纯属我一力主张,与皇甫他们并无关系。坞主追罪,请止于我身。”事情到了这个地步,张轨反而感到浑身释然,不卑不亢得回答道。一语杀伐,一言生死,他在前世已经见惯,故而并无惧意。
“古语有云,‘大丈夫威武不能屈’,依照这句来看,征君还是未免差了几分,做不得孟圣人。”强作掩饰的李弥憋不住了,笑着调笑几句,继而又话锋一转:“然而身处锋刃之间,仍然能够坚持回护于我,说甚么‘只许擒不许杀’,乃至于非得莫贼发誓承诺。在这世道衰微、人心不古之际,士彦你处事淳然、不肯逐恶,也称得上是个‘小丈夫’了。”
“诚然!”邱善叉着个腰,哈哈大笑。
“难道我们的举动言行,坞主都知道了?”听到这个反应,张轨眉头一皱,顿时反应过来。何曾想他们深夜密探,门窗都锁得密不透风,竟然还是逃不脱李弥的耳目,此人外疏内密,着实是个人杰。
“士彦可还记得,初来‘双泉坞’我曾说过什么?”李弥反问道。
“事关性命,不可不慎!”张轨记忆力超群,犹豫片刻后便答道。
“是啊,事关此物,不敢不慎呐!”李弥赞许得点点头,接着摆出自己的招牌动作,朝自己的脑袋指了指,又道:“我平日里任侠放浪,得罪的乡里豪强为数不少,偶尔惹怒官府也在所难免,又岂敢放松一丝一毫的警惕?莫亥家中人这几日的异动,冯珪及其随从的彻夜不眠,我都掌握得清清楚楚。只是没有事到临头,终究不肯相信,他们会如此犯浑。”
“安知此僚平日里温驯如羊,内心里却奸诈如狐呢?要不是亲眼看到,我绝不敢相信。”这段话激起了邱善的感慨。他们这些坞兵们朝夕相处多少年,平日里却没发现一星半点的仇恨端倪,知人可谓难矣。
“坞主是听闻这个消息,所以高枕于梁上的吗?”张轨又问道。
“并不是。”李弥摇摇头,表情很是轻松得解释道:“如方才所言,我一贯如此,以防备仇人暗害。即便是身边之人,也不知道我这个习惯。只是没想到,从小就听闻前朝‘梁上君子’的故事,没想到今天自己得了印证,只是我在梁上,贼人反而在梁下罢了。”
此语出乎意料,张轨闻言默然。他没想到印象中快意报恩仇、事了拂衣去的侠客,在稍显平淡的现实生活中,也有这样处处小心谨慎的一面。但光是对方这种态度,就让他更加尊敬几分。这李弥般行事完全的人,当个区区坞豪,守住百亩基业,何在话下。
至于“梁上君子”,那是东汉时期大儒陈寔的典故。当时其家中来了小偷,潜伏在房梁之上,被陈寔所察觉。他并没有直接捉贼,而是叫来家中子孙,装作若无其事得说:“不善之人未必本恶,都是不好的习惯逐步染成的,例如正在梁上的这位君子”。那小偷闻言惭愧、顿首请罪,陈寔却反而多加勉励、赠以绢帛,此趣事遂成千古美谈。
“老子云,“知人者智,自知者明”。或许坞主对该语尚未学透,难免有今日之厄。”坞中氛围轻松下来,张轨方才被以孔孟之道调侃,此刻便以老庄之语回赠,然后才提起正事道:“只是现在坞主的情况暴露,官军不久就会寻来,可有应对之策?”
“嗯,我虽知莫亥不明,却知士彦你们甚明,不也是很好的事吗?昨日还未有定策,刚才多亏了这几个鼠辈,让我想到了破解之法,或可一试。眼下‘双泉坞’的存亡,不知二位可否援手?”李弥并不客气,坦诚地提出要求。他自然舍不得抛下偌大家业,真的浪迹山林的。
“必当相助。”皇甫方回连忙拱手答道。
“敢不尽力?”张轨语气铿锵。
“其实说来很简单。我听方才他们密谋,朝中的向散骑似乎对征君颇为关心,而他是天子近臣、一言九鼎,若是他肯为李某宽解的话,必然能够豁免县官的追究。劫犯罪士家之事,捉莫亥、冯珪之事,并不需要说得那么原模原样,稍加修饰便可以有理可据。不知征君是否肯为美言?”李弥时刻关注着对方的神情变化,试探着询问道。
“由我等去斡旋,讲明孟存兄你以礼相待,自然并不是难事。唯独担忧的是,向散骑能否予以奥援,他说的话管不管用,你最好还是留一手防备。当然,我们会尽力去说的。”和同伴眼神交流片刻后,张轨便直接应承下来。于情于理,他都心中有愧,不可能拒绝这个确实简单的要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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