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子曰,绘事后素。生存是第一位,礼仪是衍生品,自然没有后者遮盖于上的道理。人之所以区别于禽兽者,本就是在于后天的社会教养,有了善恶道德和刑罚约束,可倘若因动荡失去,就毫无办法了。”张轨点了点头,虽然有些触动,倒也没有那么大的悲怆。他亲身经历过楚汉之争,《汉书》记载当时是“关中大饥,米斛万钱,人相食”,可萧何仍然硬生生从这样的逆境中运转调拨,源源不断得供应汉王据守荥阳的军需和援兵,真不愧是一代名相。
“士彦说的不错。特别是豪强割据、律法无存之际,连军队都仰仗桑椹叶为食,百姓被压迫得无以求生,乃至于如禽兽般人相食的,听说也不在少数。更别说那些昔日的杀人剪径者,或者是盗掘坟墓者,倘若天下粗安后悄悄为良民的,也没有机会再追究了。”向秀环顾左右无旁人,压低了声音道。
“既往不咎,法不责众。”即便说到这种程度,张轨也只是稍稍抬了抬眼皮,没有太过惊讶。有些事他心里清楚的很,只是不好明说而已。豪奢大族们之所以不辨五谷、不事稼穑,就能够坐拥山珍海味、安享人间富贵,不就是靠“吃”底层人的“血肉”吗?表现形式虽异,不代表本质变了。
“乱世无则,实难一一追究。”皇甫方回赞同道。
“所以本朝修订律法时,特别加上了以礼、以孝治国这一条,如王祥等孝子就被树立为标杆,为的就是重新塑造上下人伦。效果虽然暂时不太理想,可总是有益于后代的。”向秀眼中神色复杂,感慨着时不我与:“我恐怕是无法见证了,等到尔等步入壮年,或许能够重睹中原之复盛!”
“散骑休得丧气,当勠力共促之!”张轨哈哈一笑。
向秀摇了摇头,并没有这份烈士暮年的雄心。他本就年纪四十有五,且体弱多病,再加上内心凄凉于好友的横死,于公于私都没有奋斗的心力。几人说话间,车队已经行进到了洛阳城南的“褚氏亭”,大名鼎鼎的“洛水浮桥”已经遥遥在望。北眺更远处,壮观的戍楼,巍峨的台阙,高于数人叠立的朱门,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墙,无比彰显着都城的煌煌气象。
古语有云,“筑城以卫君,造郭以守民”,内为“城”而外为“郭”,洛阳作为首都,里头的“城”自然是“宫城”。而外头的洛阳城,实际上应当称呼为“郭”的“城墙”,也建得十分坚实,不是寻常城市可比。该城大致延续着两汉以来的面积规模,南北九里,东西六里,只是略有微调而已。数百年后建立的北魏,就会因为洛阳两道城墙的面积依然过于狭小,而扩建了东西、南北长度各二十里的“外郭”,形成了“宫城-城-外郭”三重的都城新格局,防御面积扩张了近乎八倍,那就是极盛景象了。
当下的洛阳“郭”,姑且呼为“城墙”,并不直接临着洛水,其四面环绕的是人工开凿的护城河。其南侧从左到右,分别是津阳、宣阳、平昌、开阳四门,此处的城壕水因引入洛水的缘故,比其他三侧更加深阔。南门之南,则是夹在护城河和洛水之间的一片陆地,俗号为“中洲”。也就是说,跨过洛水浮桥只是渡过洛水,还要跨过护城河的桥才能抵达真正的洛阳城。
可即便在当下人口稀薄之时,城池的实际面积,也不仅仅是那小小一圈城郭之内。城墙之中,主要是一系列大小官衙、王侯府邸,夹杂着并不算多的居民区,拱卫着最核心的宫城。至于下级官吏和平民百姓,里闾社庙与酒肆市集,还有一些不太重要的官署,都散布在高墙之外的城郊地带。例如明堂和太学,就坐落于富有生活气息的城郊,正巧在众人眼前那片“中洲”之上。
所以这群西北边地来的“外乡人”,行走在近畿人口稠密的乡村里闾中,本就是很不习惯。现在走到距离浮桥不远处,迎面是如山如海的出城人潮,更加是寸步难行了。官道上往来的车马众多,想要如此一长串维持队形不散乱,已是太难。好在官府早有预案,向秀命令车队止步,让那些仍然还在东张西望的“贤良”们,集中过来待命。
“诸位,洛阳的风物如何呀?”向秀笑眯眯得作着开场白。
“城阙之壮,无如洛阳!”一名贤良率尔答曰。
“三都五州,贡篚万方!”另一人明显加了点私货。
“时逢圣主,唯天之祥!”第三个贤良则更加颂德。
申侑等三个管事的谒者,听得频频点头,暗暗把这丰富多彩、颇有水平的恭维之语记在心里,等着哪一天自己去用。他不由得发自肺腑得感叹,此辈果然是州郡推举的“贤良”,是当真有德有行、出口成章。反观一开始就与自己不睦的张轨等人,竟然跟个呆鹅似的一声不吭,看起来就不会有什么仕途。想到这,他不禁嗡嗡笑了起来。
“大家说的不错!当今天子仁爱万方、泽被草木,只要努力为朝廷效力,就一定能功成名就、名传青史。”虽然有点不悦,向秀还是保持着身为长辈的涵养,点头称许几声。他能理解这群年轻人的心态,后者本就大多是州郡的吏员,好不容易得到入朝选拔的机会,怎能不拼尽全力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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