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行人在土坡上闲谈了半晌,日头逐渐升向正空。这时候,当地的里吏带路,引着几名农夫农妇,以及五个少年男女,来到了坡下站定等候,那些妇人犹在拉扯啼哭。围在看守的李家僮仆挥起棍棒,厉声呵斥住这群不明来意的家伙,不让其继续靠近。
“大喜的事情,哭个什么?他日得享富贵,有你们笑的时候!”同溪乡治书史瞿亮,自觉地一边小跑下坡,一边大声训斥道。继而他将那三男二女放入,引到了李申等人跟前,并指导少年们站得规规矩矩。这些都是李家早就百般叮嘱,约定今日来提取的“货物”。
“不错,不错!”李申稍微看了看,就两眼放光。
“嘿嘿。知道二郎君有洁癖,特意选了两个手脚干净些的,以便侍候起居。”孟恒指着那些垂手低头的少女,讨好邀功道。这年头生产力低下,但凡农人皆要参与劳动,大部分农家女自然不会有多整洁白皙,手脚都有老茧,长得偏黑偏瘦。他特意挑选了这俩容貌还算可以的,打扮得清爽干净。
“有劳孟兄了。”李申伸手点起一名少女的下巴,将其黔首抬起、仔细观摩,以检验成色如何。此举惊得后者慌乱退了半步,可又念叨着家中的贫寒境况,只好又再度收回脚步,主动贴近李郎君的胸前,尽全力给出个娇羞妩媚的笑容。这让李申不禁哈哈大笑,十分满意。
“哪里,哪里。此辈所朝夕盼着的,就是能够入贵府服侍,可算是解了阖家冻馁之苦。二郎君可莫要嫌弃他们,就当是救贫解难了。”孟恒连忙客气,这倒也算是部分实情。对于饱受压榨、无权无势的民户来说,倘若子女能够托身于豪右之家,最起码能够吃喝不愁,总胜于一家人继续受苦。
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冷眼旁观的张轨,悄悄问道。
“豪家匿户,寻常事尔。”身在泥潭、见怪不怪的薛琛,简短得解释起来。按照魏晋的税制,对屯田户十取其五,对借官牛者十取其六,然而在实际的执行过程中,很多地方不可避免得对普通民户也行此税,反正百姓既不知道税率如何,更不敢反抗官府。至于多出来的这份抽成,自然由各级官吏层层瓜分、人人受益,这是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潜规则、糊涂账,没人会去查是否多征。
按理来说,前朝的曹魏末年都免了屯田户,全部改为平民,可是谁又舍得割舍这份肥肉?于是有的边境地区借口推行缓慢,有的近畿地带则去其名而留其实,共县就属于后者的情况,暗地里继续对百姓十取其六。横征暴敛之下,战乱初歇之际,百姓仍然得不到任何喘息,很多人选择逃匿于豪族的庇佑之下,正如张轨曾在“双泉坞”见到的情形。这李申作为县吏占了多征赋税的利,作为豪族又有了收获僮婢的利,可谓内外通吃。
“难怪在县中谈起时,蒋主簿说什么‘减少抽成、先补府库’,原来是在于这里啊。可是长此以往,民户都会逃到豪族羽翼之下,到时候朝廷该向谁征税呢?”在张轨的理解中,这是个恶性循环。在册的民户减少,则更要加重赋税、保障开支,那么再老实本分的农户,也宁愿逃亡当大族的田客了。
“天子都不愁,轮不到我们来愁。”薛琛满不在乎得耸耸肩。
“士彦啊,我收容几个僮仆婢女,你觉得可以吗?”正在验货的李申,猛然想起来今日还有个不知吏情的外人在,连忙洋溢着笑容招了招手,故作亲昵得解释道:“说来惭愧,我家中颇有些钱财。与其看此辈代代于田中劳作受苦,不如招来养作家人,也算是稍行善举了。”
“李二郎不仅有广阔的田宅,亦有宽若长空的心肠。依照常例办事,有何不妥呢?请便。”虽然心中很是抵触看不惯,张轨还是知道自己所处的地位,扬手示意道。按说他也算是对方的上级,可是压根阻拦不了其谋私利的行为,多说废话不如继续观察,等待变数。
“好!”李申闻言,客气得拱拱手,表示感谢“理解”。
“二郎君请看,这位刘五还是个匈奴人,其家祖先曾随部落小酋,参与魏武帝的四方征伐。可别小看他,其仍然世代学习骑马射箭,你瞧这个胳膊,膂力非常呢!”孟恒才没工夫搭理外来的流吏,他来到一个精壮的少年跟前,用力拍了拍胳膊、捶了捶胸膛,以示所言非虚。
“匈奴?”这个名字激起了张轨的兴趣。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,当初能把刘邦四十万大军重重围困在白登山上的强盛匈奴,号称“强胡”、“天之骄子”的尚武异族,还能出现在这中原腹地,勤勤恳恳、老老实实得当农夫?
要是张轨能够知道,当下很多匈奴人改姓刘氏,是因为和汉家和亲而自认是刘家后代,恐怕真要赞叹前世还总是瞧不起的狂生娄敬,对其提出的和亲政策佩服得五体投地。兵法有云,不战而屈人之兵,这招最终让匈奴人反倒认刘邦为祖宗,抛弃了自家的民族传统,是极其滑稽可笑的文化胜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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