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，陈广生坐在藤椅上晒太阳，谢知衡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走过去。
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，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她穿着素雅，身形依旧纤细，但气色比刚回京时好了许多。
她将水果放在小几上，轻声说：“爸，吃点水果。”
陈广生“嗯”了一声，没有动。
他的目光落在女儿垂在身侧的手上，那只手，白皙，纤细，指节分明，只是指甲看着十分薄弱——这是她那年被政敌刑讯后的后遗症。
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老汉心头。是愧疚，是对命运无常的无力，还有一丝软化。
他知道，儿子混账，强取豪夺，行事偏激。可这个女儿，是他和周励云从小疼到大的，乖巧，聪慧，懂事得让人心疼。
如今木已成舟，他再多的愤怒和反对，除了让这个本就裂痕累累的家更加支离破碎，让夹在中间的女儿更加难做，又能改变什么？
他重重叹了口气，声音有些沙哑：“……坐。”
谢知衡微微一愣，顺从地在他旁边的石凳上坐下。
陈广生沉默了很久，久到谢知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。
他终于说道，目光看着远处摇曳的月季花丛，仿佛不是在跟她说话：“沈阳那边，冬天冷，风硬。你身子骨……经不起折腾。让那小子多备些厚衣服，暖气要是不足，及时说。”
谢知衡的心轻轻一颤。
这是父亲第一次，没有带着怒气，提及她和陈铮的共同生活，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关切。
她低下头，掩去眼底瞬间涌上的湿热，轻声应道：“嗯，我知道的，爸。”
从那以后，陈广生虽然对陈铮依旧没什么好脸色，但不再刻意回避他们一同回家。
饭桌上，偶尔也能听到他对着谢知衡，问几句关于沈阳风土人情的话，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的。
有一次，他甚至对陈铮说：“到了那边，收敛点脾气，别给我惹事。”虽然是指责的口吻，但其中蕴含的，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叮嘱。
陈铮闻言，抬眸看了父亲一眼，应了一声：“是。”
家庭的坚冰，在无声中悄然融化了一角。
临行前，周励云红着眼眶，给谢知衡的行李里塞满了各种药材、补品和厚衣物，反复叮嘱：“一定要照顾好自己，常写信回来……有什么事情，一定告诉妈……”
陈广生站在一旁，依旧没什么表情，只是在谢知衡上车前，沉声说了一句：“到了那边，安顿好了，来个电话。”目光却是在陈铮脸上停留了一瞬，带着沉甸甸的警示。
陈铮揽着谢知衡的肩膀，对父母郑重地点了点头：“爸，妈，你们保重身体。”
吉普车驶离陈家小楼去往火车站，他们将北京的繁华逐渐抛在身后。
谢知衡靠在车窗上，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街景。
陈铮的手，始终覆盖在她的手背上，温热而有力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姿态。
前途未知，但此刻，他们在一起，驶向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人的、新的开始。
夏日的沈阳，与北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情。
如果说北京的风里裹着皇城的庄重与历史的尘埃，那么沈阳的风，则带着重工业基地的硬朗与黑土地蓬勃的生命力。
火车轰鸣着驶入站台，谢知衡透过车窗，望着月台上穿着各异、步履匆匆的人群。
陈铮的随行人员早已安排妥当，他们几乎没在月台多做停留，便坐上了前往军区家属院的汽车。
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后退，宽阔的马路，粗犷的苏式建筑，高耸的烟囱，以及空气中隐隐飘散的、属于钢铁和煤烟的特殊气味，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座城市的身份。
陈铮侧头看谢知衡，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。
他的手心干燥而温暖，带着常年握枪留下的薄茧，包裹住她微凉的指尖，他低声介绍，“这边夏天比北京凉爽些。”
谢知衡“嗯”了一声，回握住他的手，目光却依旧落在窗外一掠而过的、巨大的厂区围墙上。
“挺好的。”她说。
他们住进了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，格局与北京的那栋有些相似，但更显简朴硬朗。院子里没有精心打理的花草，只有几株耐寒的松柏，沉默地伫立在夕阳余晖里。
陈铮依旧将采光最好、布置最舒适的主卧给了她，自己住在隔壁。行李安置妥当，勤务员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晚饭，一切都井然有序，仿佛只是将北京的生活模式原样搬到了这片新的土地上。
最初的几天，陈铮忙于与新同事交接、熟悉防区事务，早出晚归。谢知衡则留在家中，整理带过来的书籍和不多的私人物品。
她带来的东西里，除了必要的衣物和洗漱用品，最多的就是书。专业书籍、外文期刊、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小说、散文集等等。她把它们分门别类地放进书房的书架上。
空暇时，她便坐在窗边的躺椅上看书，一看就是一下午。阳光透过玻璃窗，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陈铮晚上回来，总会先去看看她。有时她在看书，有时只是望着窗外发呆。
他问她一天做了什么，她总是回答“看书”、“休息”。他带她在家属院里散步，介绍遇到的同僚和家属，她礼貌地点头微笑，应对得体。
在沈阳安顿下来后，一个现实的问题摆在了谢知衡面前——工作。
她不想像很多随军家属那样，进入军区下属的工厂或者文职单位，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。
这时的她认为她内心深处，对科研还存有念想。
她向陈铮委婉地提过自己的想法。
陈铮沉默了片刻，说：“我知道了，我来安排。”以他如今的地位和能量，在沈阳的科研院所或大学里为她谋一个职位，并非难事。
但谢知衡摇了摇头：“我不想靠你的关系。”她说，“我想自己试试。”
陈铮看着她清澈而固执的眼睛，最终选择了尊重。
他知道，她骨子里是骄傲的，这种骄傲，与她现在外在的温和柔顺并存，是她人格的一部分。他可以为她扫清障碍，但不能替她走路。
于是，谢知衡开始自己留意沈阳各高校和研究所的招聘信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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