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泓看着他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,随即化作温和的笑意:“好。”
次日黎明,赵泓率军出征。臻多宝站在城楼上,看着那支队伍如黑色的长龙蜿蜒西去,旌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,赵泓银甲白袍的身影在队伍最前方,逐渐模糊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。
起初的几个月,边关捷报频传。赵泓用兵如神,连战连捷,将党项人逼退三百余里。每一次捷报传来,臻多宝都会在书房中对着那枚瓷片独坐良久,仿佛能透过这小小的瓷片,看见千里之外黄沙漫卷的战场,看见赵泓横刀立马的英姿。
但那年七月,战报突然中断了。
起初,臻多宝以为只是军情传递的延误——边关路远,驿马迟滞也是常事。但三天过去了,五天过去了,十天过去了...依然没有任何消息从西北传来。朝中开始出现各种流言,有说赵泓孤军深入中了埋伏,有说他被围困在贺兰山谷,有说他身负重伤生死不明...每一个流言都像一把钝刀,在臻多宝心上反复切割。
他动用了所有能用的关系,四处打探消息。御史台的同僚、兵部的旧识、甚至宫中的内侍...但得到的回应要么是语焉不详的推诿,要么是相互矛盾的传闻。那个总是镇定自若的臻御史,第一次在人前显出了慌乱。
七月初七那夜,京城下起了罕见的暴雨。乌云如墨汁般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,顷刻间吞没了整座城池。雷电交加,惨白的电光一次次撕裂天幕,将街道、屋宇、树木映照得如同鬼域。狂风呼啸,卷起地上的积水形成一道道旋转的水龙,拍打着门窗发出骇人的巨响。
臻多宝独自坐在书房中,门窗紧闭,却依然能听见外面天地崩摧般的动静。烛台在书案上摇曳不定,将他消瘦的身影投在墙壁上,拉得很长,摇曳不定。他手中紧握着那枚天青釉瓷片,对着摇曳的烛光出神。
瓷片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,上面的冰裂纹路纵横交错,如同命运的轨迹,错综复杂,难以捉摸。他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纹路,指尖能感受到釉面细微的凹凸,仿佛能从中触摸到赵泓的气息——那双握刀的手的温度,那双总是沉稳坚定的眼眸中的光芒,那句“等我回来”的承诺...
窗外的雷声又一次炸响,震得窗棂嗡嗡作响。臻多宝的手一颤,瓷片险些脱手。他紧紧攥住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如果赵泓真的...他不敢再想下去。那个念头如同毒蛇,一旦在脑海中出现,就会迅速蔓延,吞噬所有的理智与希望。但他控制不住——如果赵泓真的战死沙场,如果那枚瓷片成了唯一的遗物,如果那些共同品茗论道的夜晚都成了再也回不去的过往...
“赵泓...”他对着瓷片低声唤道,声音在空旷的书房中显得异常微弱,“你一定要平安回来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。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窗纸,可以看见外面一片混沌的世界。雨水如瀑布般从屋檐倾泻而下,在石阶上溅起尺许高的水花。他突然想起赵泓出征前说的话:“党项人善用骑兵,此次出征,关键在于截断他们的补给线...”
如果赵泓真的中了埋伏,会是在哪里?贺兰山谷?黄河渡口?还是...无数个可能的战场在他脑海中闪现,每一个都染着鲜血,倒伏着尸体。
“你守山河,我护着你。”他对着窗外的大雨,一字一句地说道,声音中带着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与决绝。
这句话他说得极其自然,仿佛早已在心中重复了千百遍。是的,赵泓在战场上守卫着大周的江山,在边关的烽火狼烟中与敌人浴血厮杀;而他则在朝堂上守护着赵泓——替他周旋各方势力,替他挡下明枪暗箭,替他守住这风雨飘摇的后方。他们一个在明,一个在暗;一个用刀剑,一个用笔墨;但守护的心,却是同样的真挚与坚定。
可是现在,他能做些什么呢?除了在这暴雨之夜独坐书房,除了紧握着一枚冰冷的瓷片,除了在心中一遍遍祈祷...他什么都做不了。这种无力感如同潮水,几乎要将他淹没。他臻多宝,御史台的铁骨铮臣,弹劾过亲王,扳倒过权相,却在此刻连自己最在意的人的生死都无法掌控。
雨下了一整夜,臻多宝也站了一整夜。直到天色微明,雨势渐歇,东方泛起鱼肚白,他才疲惫地回到书案前,却毫无睡意。他的眼中布满血丝,手中的瓷片已经被焐得温热。
三日后,边关终于传来确切消息:赵泓在追击党项残部时中了埋伏,身中三箭,但仍率领亲兵杀出重围,现已退守灵州城,伤势虽重,但无性命之忧。
臻多宝接到兵部转来的军报时,正在御史台值房审理案卷。他展开那份沾着尘土的文书,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简短的战报,当看到“赵指挥使身中三箭”时,手中的笔“啪”一声掉落,在宣纸上洇开一团墨迹。
他强作镇定,向送信的兵部官员详细询问了赵泓的伤势、治疗情况、灵州城的守备...每一个问题都问得仔细而冷静,仿佛只是在例行公事。但当那名官员离去后,他独自坐在值房中,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,许久都没有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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