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李嗣源提及那本《轨道》，安重诲立刻点头：“没错！你这么一提我就记起来了。咱们回程的车上，我曾得闲将那本书翻过几页。书页批注的小字，同这个字条的一模一样……”
话说至此，安重诲话音一顿，突然拍了下脑门，俊脸上的表情瞬息几变，最终惊觉地定格在李嗣源脸上：“这个……莫非是那……那个人……”
李嗣源十分难得地攒了个赞许的浅笑：“同我待的日子久了，连你也偶有聪明的时候了。”
安重诲兴奋的表情在脸上僵了僵，抽着嘴角还欲说什么，由身后匆匆来了个兵卒，至李嗣源身前时恭敬行礼道：“少将军，元帅在前殿召集众人议事，请将军即刻过去。”
李嗣源将手中的字条交给安重诲，对那兵卒淡淡应道：“嗯，知道了，你去回禀元帅，我这就过去。”
那兵卒应声去了，李嗣源转向安重诲问：“义父传我过去，多半是商议刘鄩领兵攻城一事，你同去么？”
安重诲立刻显出一脸的兴奋：“我自然要去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，一来去去瞧个热闹，二来我还想看看李存勖那厮这回又耍什么幺蛾子！”
“你还真是看热闹不怕事大！”李嗣源浅笑，转身沿烽火台的石阶走下城墙，石阶前，秋沁早备好车轿候着。
李嗣源同安重诲步入衙署正殿时，殿内已有许多将军列席两侧，见李嗣源进来，众将纷纷行礼，并自动让出帅位前左侧的一块空位。
有兵卒搬来把椅子放在帅案前，李嗣源也没虚礼，轻撩袍襟便坐了。
帅座上端坐一位年近五旬的男子，目光温和气质稳重，望向李嗣源时见他身侧立着位身着素色长衫的俊逸公子，便笑问：“与嗣源同来的这位公子，可是大名鼎鼎的安先生？”
李嗣源回头看向安重诲，安重诲没想到一进门就被点名，立刻向上拱手：“安重诲见过大元帅。”
李克用打量安重诲时忍不住含笑慨叹：“真没想到，先生虽年纪轻轻，不但才情卓越，且风姿楚楚仪表倜傥，令人敬慕！来人，给安先生添座！”
安重诲被李克用当众夸的有点不好意思，垂目略施一礼，在李嗣源身侧新添置的椅子上坐了。
李嗣源见他白皙的脸上有些微不可察的窘色，忍不住侧身在他耳边低语：“别担心，义父虽当众夸你长得好，我军中却并无好此风者。”
安重诲被李嗣源当众调笑，却也并不着恼，压低了声回道：“即便有人好此风者我也不怕。如此众目睽睽，我只需往你身上软软地一靠，这军中谁还敢打我的主意？”
李嗣源淡然一笑：“我……正有此意。”
“……”安重诲被堵得无语时灵台一亮，突然想起前阵子李克用曾特地来信，说要给李嗣源择一门亲事……
思及此处，安重诲偷眼向李嗣源瞄过去，见他正掬着平日罕见的温柔眸光将自己望着，登时渗出一脑门子白毛汗。
一石二鸟，毒，真毒！
安重诲磨着后槽牙，心里将李嗣源狠狠地佩服了一遍。
绕开李嗣源暧昧不明的眼神，安重诲不经意间抬眼，才看见李嗣源对面，端坐着位身材健硕的男子。
瞧年龄同李嗣源相仿，顶多不过二十出头，身着缎灰色镂花长衫，外罩着天青蓝的宫纱。衬地本就黝黑的肤色更黑了几分。
这人的眉宇间，同上座的李克用有几分相像，只是少了李克用那般勃然英挺的气质，此时正端着茶盅浅呷，眶中的暗黄色细瞳却在李嗣源身上反复流连。
虽是第一次见，但只略一打量，心下便已了然此人身份，安重诲收回的目光不自觉又转到身侧的李嗣源身上。
李嗣源骨节均匀修长的手指，正轻捻着茶盏，杯沿浅浅地抵在唇边，眼帘深垂，长而微卷的睫将漆黑如点墨的眸光遮住，宁静内敛的气质中，却透着不容轻犯的高贵气质。
两相一比，安重诲忍不住在心里默默感慨，人与人当真是比不得啊！
李克用待众将到齐，温声道：“此番攻下应天城，众将奋然抢城不惧生死，再次震我李家军之威名，克用在此敬谢诸位！”
元帅虽这么说，众将自然不敢领功，先一番恭维言辞，跟着便自然而然地将马屁拍到了领兵入城的李存勖，也就是安重诲先前打量的天青蓝纱衣身上。
站在李存勖身后的一位副将最先开了口，向上座拱手道：“此番攻下应天，代将军绝对是首功一件！众将军都看见了，代将军始终一马当先所到之处所向披靡，令城头上屈稼的兵马闻风丧胆！”
“没错！代将军雄威震天，手中双戟横扫千军！”
“嗯，我也看见了，代将军一声怒喝，城头上的兵下的掉下来一大片！”
……
在一片马屁声中，对面李存勖黝黑的脸上，渐露出几颗醒目的白牙……
眼见那张黝黑脸上的嘴角越咧越开，白牙越来越醒目，实在欣赏不了这种审美风格的安重诲，无奈将目光移向了上座的李克用，却见李克用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，将目光悄然转向一语不发，始终安静喝茶的李嗣源。
似乎感觉到了李克用将目光投向自己，李嗣源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，唇角勾出一线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，抬起一直深垂的眼帘，向上拱手道：“义父，此番强渡攻打应天郡，嗣源认为，代将军领先锋一职，一马当先，勇猛过人，理当立为头功！”
听李嗣源这么说，李克用微皱的双眉不但没舒展，反而皱的更深了几分，略微沉吟才缓声道：“可是……”
“《六韬奇略》中有云”李嗣源打断李克用的话，缓缓道：“攻城者，以劣对强，首要以威慑敌心，夺其势，而后可攻其城。可见士气乃先锋之根本，而代将军这一战，将我李家军之威势发挥到了极致，自然是头功莫属！”
李克用听完李嗣源的这番话，一时间寻不出辩驳的言辞，只得将目光又转回仍咧着嘴，露出满口白牙的李存勖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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