将包袱放在床上小心拆开，里面竟是一件崭新的石青色棉袍，王蓁将袍子抖开时，看见下摆的里子被掀开，里面露出整张雪白柔软的小羊皮。
灵台内恍然照进一线清明，王蓁几乎不敢置信地将袍子往身上试着比了比，果然，长短，肥瘦，连袖子都不长不短，同自己的身量刚刚好。
“果然是给我的袍子，将军他实在太善解人意啦！”王蓁将袍子裹在身上，又柔软又暖和，一沾身子就再舍不得脱下来。
在地上转了几个圈，王蓁兴奋地一屁股坐在床沿上，突然被个坚硬的东西咯的生疼，挪开身子用手一摸，竟摸出个细白瓷的葫芦状小瓶，只半个手掌大小，瓶口用软木塞封着，瞧着小巧而精致。
王蓁皱眉看了眼身下，是刚才那块裹着棉袍的棉布，这小瓶多半是同这棉袍子一起送过来的。
拔出瓶塞，用指甲挑出一点羊脂般雪白的膏子，放在在鼻息间，嗅到一股清清甜甜的异香。
王蓁只觉瓶中白脂很好闻，却并不知是拿来做什么用的，更不敢随便涂抹，只将指甲上的那点往手背上抹了抹，匀开后感觉细白温润，馨雅清香绵长不散，王蓁十分喜欢。
将白瓷瓶揣进怀里，王蓁收拾利落后，出门向园中去当职，可刚走到源缘轩外的湖边，却见春池独自守在梅林前。
王蓁走过去时，春池听见脚步声，转身见是王蓁，伸手将她拦下：“此时书房不能进去，今夜不用你当职，你回去歇着吧。”
王蓁以为是夏玉婵在里头，抻着脖子看了眼轩内透出来的明亮烛光，对春池笑道：“既然夏姑娘在里头伺候，你又何必在这里守着挨冻，依我往日的经验，只要夏姑娘在，将军多半不会传唤你进去，不如你也随我回去，咱们找秋沁烤肉去，比在此枯守着挨冻强！”
春池摇头，畏冷地袖了袖手，道：“你们去烤肉吧，我今夜是不能了，房里的人不是夏姑娘，是安先生。”
王蓁惊讶：“他两个男人在里头说话，干什么还要人在外头守着？”
春池无语白她一眼：“自然是说要紧的话不能被旁人听去呗，你快走吧，一时叫里头听见你在这里啰嗦，连我也要跟着挨罚。”
听春池提及“要紧的事”王蓁突然回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那些事，默默地又看了眼书房，才转身走了。
————
安重诲和李嗣源坐在茶室的暖席上，面前摊着副残局，李嗣源仍如常日神色淡然，安重诲却紧皱着俊挺剑眉，难得的一脸严肃认真。
博山路内青烟袅袅上升，房内默了片刻，安重诲沉声道：“这事多半又是李存勖那家伙干的！”
李嗣源修长的二指夹着一枚白子轻轻落在棋局之内，神色淡淡的，没有做声。
安重诲撑开从不离身的玉骨折扇晃了几下，看了眼局中情势也落了颗子，问：“一个活口都没留？”
“我没出手。”李嗣源说话时又落下一子，伸手去取旁边的茶盏，才发现盏中茶早已冷透，习惯性抬眸却没见近旁无人，不觉蹙了下眉。
李嗣源没出手却没留下一个活口，安重诲心下大约已了然是怎么回事，跟着又问：“你听那个人口中说的，当真是德王殿下？”
李嗣源将茶盏放下，十分难得的由鼻息间发出几不可闻的一声轻叹。
安重诲起身由红泥小炉上取下已经滚出蟹眼的提梁壶，将热汤缓缓分入两只盏内，缓声叙道：“当年大唐昭宗皇帝亲立的太子李裕，前往封地的时候受封的正是德王。光华三年神策军中尉刘季述等人政变，昭宗被神策军软禁，德王还曾监过国，后来昭宗在洛下遇刺，朱全忠趁机屠杀李唐诸王，并辅佐李柷为帝，已经被立为太子的德王李裕也被朱全忠所害。”
安重诲将当年那场李唐皇族落幕前最后的纷乱简单说完，也不由一声深深长叹。
看着对面虽斜倚在席上，却依然俊雅如玉树颓山的李嗣源，安重诲突然觉得，一个人的命运就如同一个王朝的命运一样，许多看似无足轻重的一笔，最终的结果却是面目全非。
倘若眼前的这个人真是李唐皇族之后，倘若当年由德王做了皇帝，倘若大唐至今尚存，倘若他有幸执掌这个江山，谁敢断言贞观之治不会复现？谁又敢说开元盛世的繁华不会重绽？
可惜时空之轨没有倘若一词。
所以，若想成事，唯有把握当下！
安重诲再抬眼看向对面的李嗣源时，俊朗的黑瞳中凌光一闪而逝。
李嗣源有创世之能已毋庸置疑，而他留在他的身侧，守当要紧的职责，就是将他这个潜伏在体内的旷世之才唤醒。这便是他安重诲身为一介儒士，能为天下百姓谋的开泰伟勋。
“照这样看来，李存勖这回多半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，否则他杀那个老公公有何用？”安重诲说话时，又往盏中蓄了蓄水。
李嗣源又在局中落下一子，顺带收起一大片黑棋丢进匣中，语声平缓道：“关于我的身世，义父他虽未同我讲过，却未必不会同存勖讲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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