游菁菁今日梳着高高的珠绾柳月髻，双鬓簪着缧丝金凤流苏钗，中间插着穿珠点翠梳，后髻倒插玳瑁观音流苏。身上穿着粉玫瑰色的琵琶对襟宽袖衫，下身罩着曳地的烟绿纱散花裙，足登一双窄底文绣百合鞋。
这样的一身装扮若是站的久了，定是很要吃些苦头的。
方才李嗣源进门时游菁菁就在心里暗暗叫苦，但这样的场合，如她这等身份卑贱的歌妓又岂敢擅自离席。
此刻听王蓁赐座，游菁菁自是欣喜异常，赶紧拜了谢，落座时还不忘对王蓁感激地颔首一笑。
游菁菁这边刚坐下，别人尚未说话，另一侧的元仪郡主的身后，一个穿着墨绿色烫金撒花衫子的嬷嬷开口了：“不过一个戏子，王姑娘也赏了座，倒是得副颗菩萨心肠。只是这心虽善，却到底不是高门贵府出身，于礼教上着实欠了些。”
元仪郡主立刻沉下脸来，低声斥道：“桂嬷嬷！王姑娘是未来的将军夫人，你怎可如此无礼，还不闭上嘴！”
桂嬷嬷却似并不畏惧元仪郡主，由鼻腔里喷出冷冷地一哼：“郡主自己都说了是未来的，眼下连个正经的姨娘都还算不上呢，怎就不懂得过给郡主行礼呢？”
王蓁听桂嬷嬷的话越说越难听，便欲开口反驳，却听身边的李嗣源淡淡道：“蓁蓁手中有忠义王爷曾亲自赐予的封地，按照旧唐时的遗律，只有亲王，公主才有资格拥有封地。而郡王，郡主则按律只领年俸。所以，若按照礼制，蓁蓁出行可用公主仪仗。”
李嗣源说完，眸光淡扫向旁边的元仪郡主，见她微垂眉睫，神色显然已有些不自然，而她身后站着的桂嬷嬷，此时已经开始不住地偷偷用袖子拭汗了。
收了目光，李嗣源继而说道：“再者，数日前重悔才新收元仪为徒，以同门而论，元仪也当敬称蓁蓁一声师姐。这礼教二字不管从那边论，都论不到蓁蓁头上。”
李嗣源话说至此，元仪郡主早已涨红了脸，冷沉着声音道：“桂嬷嬷，你出口冒犯贵人，还不自罚！”
桂嬷嬷此刻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，当即便跪在地上自己掌起嘴来。
李嗣源不觉蹙起了双眉，春沄见状，上前一步道：“你在这里搅扰将军清净，随我到外面听不见的地方再接着掌。”春池说完，也不理那桂嬷嬷，便径自先向外走去。
桂嬷嬷原本指望自己抽几个耳光，郡主再同将军替她说句话，这件事就算过去了，却没想到春池突然站出来这么说，便满眼委屈地看向旁边端坐的元仪郡主，见元仪郡主丝毫没理会她的意思，也只得随着春池出去了。
春沄方才本就因这老妇指责王蓁无礼在心中憋着气，带她出了雅间，径自向后面的将军府侍卫队走去。
此时秋沁本正闲着同几个部下说话，见春沄领着个衣着体面的老妇走出来，便走了过去。
春沄将老妇领到秋沁面前，指着旁边一块空地道：“你，就跪在这儿，继续掌嘴！”
桂嬷嬷自知眼前这些全是将军府里的人，自己就算此刻求他们也没用，便在心下盘算，等一时春沄进去了再想办法。
春沄看桂嬷嬷乖乖去接着抽耳光了，便伏在秋沁耳边嘀咕了几句。
秋沁听着春沄的话，不觉皱紧浓眉，扫了桂嬷嬷一眼。
春沄同秋沁说完话，便转身进去伺候了。桂嬷嬷此刻已抽地脸颊火热手臂发酸，见春沄走了，便靠坐在旁边喘息歇息。
斜倚在车较前的秋沁冲桂嬷嬷一瞪眼：“快掌嘴，谁让你停的！”
桂嬷嬷赶紧扑跪在地上，哀声求告道：“哎我说官爷爷，你就行行好吧，反正又没人看着，何必那么认真。你过来看看，我这儿有几两散碎银子，给官爷爷拿去打些酒吃，哎，拿着呀！”桂嬷嬷说话时，就站起身走过去将手里的碎银子往秋沁手里塞。
秋沁将她伸过来的手一拨，瞠目喝道：“滚开！”
桂嬷嬷却只当他是年少又当着属下的面，害羞不好意思拿，便自顾自地硬是将银子往秋沁手里塞。
两人推搡间，桂嬷嬷见眼前这身着青蓝色锦袍的年轻侍卫长模样英挺俊俏，便更有几分亲近之意，硬是腆着老脸往前蹭，口中亦是没收没敛地絮道：“不是我桂姐冤枉谁，你家将军寻的这位王蓁王姑娘，那模样着实狐媚了些，你凭良心说桂姐说的是不是？她这样长相的女子。桂姐我可是见的多了，必是魅上欺下，人前背后各一套手段。你说，她素日在你们将军府，有没有仗着将军宠爱而欺负你们，你说啊，哎，这有啥不好意思讲的，我……啊！”
秋沁抽冷子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，结结实实扇在桂嬷嬷的脸上，将桂嬷嬷扇地打了几个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，嘴唇已翻出老高，半张脸都肿地跟馒头似得，嘴里鼻孔里全是血，丝丝地往外了淌。
秋沁冷冷瞪着桂嬷嬷道：“我原本看你有些年纪懒得理你，你却得寸进尺，连将军都诬蔑起来，今日小爷就让你记住什么叫祸从口出！”
秋沁说罢，唤过来一个手底下的侍卫，指着桂嬷嬷道：“给我抽耳光，直抽到一颗牙不剩为止！”说完，不理桂嬷嬷哭天抢地的哭嚎求饶，转身跳上后面的车轿里睡觉去了。
***
厢雅间外，唱昆曲的扬州小班的伶官儿们已经搭台开唱，唱的正是南朝梁元帝的皇后徐昭佩画半面妆的故事。
雅间内，王蓁被那婉转唱腔引地早入了神，一双眸子直盯着戏台上水袖轻扬的小花旦。
李嗣源正同李渔和安重悔闲聊，回眸时见王蓁将一颗山核桃捏了半晌也没剥开皮儿，便从她手里抠出那颗核桃，又另挑了一颗核桃捏开硬壳，将里面的脆嫩的核桃肉塞进她手里。
李嗣源这一套动作熟稔自然，一看便是素日经常干的。看得旁边陪坐的游菁菁都忍不住低笑出声。
李渔听见背后的笑声，便回转身看向游菁菁问：“这戏文很好笑？”
游菁菁却摇头，含笑望了一眼王蓁和李嗣源，道：“我素日只听闻李将军雄才伟略决胜千里，却没想到私下却这般疼夫人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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