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只是走到后厨,不动声色地将一枚小小的U盘交予主厨。
“林先生吩咐的。”她只说了这一句,便转身离开。
主厨是林家的老人,对林修远的话向来奉若圭臬,立刻照办。
那U盘里,是沈昭昭花了一整夜制作的“菜品溯源卡”PPT。
每一道被替换的“民间菜”,都配上了一段精心剪辑的短视频和一行注解。
她只对周曼如提了一个要求:“让她们知道,吃的不是等级,是活过的人。”
吉时到,开席。
林老太太在主位落座,神情肃穆。
当第一道菜端上来时,她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。
没有预想中雕龙画凤的“金丝燕窝盏”,而是一只粗瓷碗,里面盛着一碗热气腾腾、朴实无华的赤豆糊。
“放肆!”两个字几乎就要脱口而出。
身旁的几个老亲眷也露出了惊愕和不满的神色。
这简直是在挑战林家百年的脸面!
就在林老太太即将发作的瞬间,侧厅那面平日里只用来展示家族合影的巨大液晶屏,忽然亮了。
画面里,是传习所的模拟织机前,五岁的念云穿着小小的围裙,正用奶声奶气的声音说:“太奶奶,这是阿婆们以前最喜欢喝的赤豆糊,爸爸说,您小时候也最喜欢吃这个了。”
镜头猛地一转,画面切换成一张泛黄的黑白老照片。
照片上,一个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姑娘,正坐在“同源记”老厂区的食堂里,捧着一只一模一样的粗瓷碗,笑得眉眼弯弯。
那个姑娘,正是年轻时的林老太太。
这张照片,是沈昭昭托林修远动用关系,从市档案馆的旧影像资料里一张张翻找出来的。
“嗡”的一声,林老太太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她握着筷子的手,在半空中微微颤抖,那碗熟悉的、带着微甜豆沙香气的赤豆糊,仿佛隔着半个世纪的时光,再次温暖了她的指尖。
满座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,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不知所措。
唯有视频里,念云天真烂漫的声音还在继续:“妈妈说,忘记味道的人,会走丢的。太奶奶,你还记得这个味道吗?”
林老太太的眼眶,毫无预兆地红了。
接下来的每一道菜,都伴随着一段尘封的往事在大屏幕上重现。
芦苇荡里充饥的青团,是绣娘们用生命守护技艺的证明;夜校后暖胃的糖芋苗,是一代代学徒工用勤奋点亮未来的灯火……
这不再是一场炫耀权力和财富的家宴,而是一场跨越时空的情感溯源。
吃到最后,几位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林家老人,已是悄悄抹起了眼泪。
宴至尾声,当最后一道点心——念云画的“甜甜圈”造型改良版梅花糕端上来时,林老太太忽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。
她没有看任何人,径直走到沈昭昭面前。
在全场惊愕的注视下,她从贴身的衣袖里,取出一个用褪了色的手帕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,层层打开,里面是一柄小巧的、已经氧化发黑的黄铜勺。
“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。”老太太的声音沙哑,却异常清晰,“她说,‘灶火不熄,家就不散’。我守着这把勺子,守着老规矩守了一辈子。今天我才明白,火,是要添新柴才能烧得旺的。”
她将那柄沉淀着岁月重量的铜勺,轻轻放进了念云的小手里。
然后,她转身,目光扫过全场,一字一句地宣布:
“从今往后,林家的祭宴,不必再拘泥古法。菜单里,得有孩子想吃的那一口热乎的。”
一锤定音。这是比董事会决议更彻底的权力交接。
散席后,宾客们神色复杂地离去。
周曼如悄悄给沈昭昭发来一条信息:“大嫂,财务部刚刚通过了‘家味复兴计划’的专项预算,第一笔款已经拨了。”
沈昭昭笑了。
她望着庭院里,林修远正抱着念云,父女俩举着那柄小铜勺,借着月光在地上照影子玩。
她走到林修远身边,轻声说:“你看,连沉默都有回音了。”
林修远回过头,月光落在他深邃的眼底,漾起一片温柔的涟漪。
他伸手,紧紧握住她的手,低声道:“因为你,让那些沉默,有了自己的名字。”
然而,就在这份温情与新生在家中蔓延开时,谁也没有预料到,三天后,传习所工地的桩基打到了地下十五米深的地方,挖出来的,却不是预想中的坚硬岩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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