坝上深处有条采药小道,险峻得很。据说是山崖石缝间被历年采药人脚板磨出的、时断时续的凹痕。一边是刀削似的石壁,挂着冰溜子;另一边,就是白茫茫、深不见底的山涧。
风在这里打着旋儿,卷起积雪,迷得人睁不开眼。
冯立仁打头,身子紧贴着冰冷的石壁,一步一探。
脚下是尺把宽的“路”,覆着雪,底下是滑溜的冰。他走得极慢,每一步都先用脚尖试探踏实了,才挪动重心。肩上的“汉阳造”早已被他用布条缚紧在背后,免得碍事,呼出的白气在眉毛、鬓角凝成了霜。
严佰柯紧跟其后,动作更显轻灵。
他几乎不用手扶石壁,只凭腰腿的劲儿,像只壁虎,手脚并用,点、蹬、移,又快又稳。眼睛却不闲着,时刻留意着头顶崖壁有无松动石块,脚下有无异常痕迹。
雷山走在第三个,他步子不快,甚至有些蹒跚,但每一步落下,都仿佛生了根。那杆老金钩横背在身后,手里多了根削尖的硬木棍,时不时戳一下身侧的积雪或石缝,既是试探,也是借力。
混浊的老眼多数时候半眯着,只偶尔睁开一条缝,寒光一闪,扫过某个不起眼的角落——那里或许有野兽留下的爪印,或许是风卷雪堆积出的不自然形状。
雷终把他的头微微侧着,年轻人身板笔直,沉默得像块石头,耳朵在呼啸的风声中努力分辨着来自后方和侧下方的一切异响,背上的“三八式”枪口始终朝着斜下方,手指虚搭在冰冷的枪身上。
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到了一处稍微开阔些的拐角,风势稍减。冯立仁率先停下,背靠石壁,略略喘息,示意暂歇。
严佰柯立刻蹲下身,用戴着厚手套的手拂开脚边一片雪,露出底下深色的岩石。他仔细看了看,又凑近嗅了嗅,低声道:“像是有烟火味,很淡,混在风里,从下面飘上来的。还有……锯末子味儿。”
冯立仁点点头,没说话,只从怀里掏出个冻得硬邦邦的荞麦饼子,掰了一小块含在嘴里,慢慢化着。目光投向下方被风雪笼罩、隐约可见的一片山谷洼地——估摸那就是雷山说的“野猪窝”。
雷山也蹲了下来,从怀里摸出个扁酒壶,抿了一小口,递给旁边的严佰柯。严佰柯摆摆手。雷山也不劝,自己又抿了一口,喉咙里发出“咕咚”一声,苍老的脸上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红晕。
“这地界,夏天野猪净闹腾,等一到冬天……就剩风和雪了。”他声音沙哑,像是自言自语,“鬼子能摸到这儿来砍树,鼻子真够灵的。”
“不是鼻子灵,”严佰柯接过话头,眼睛依旧盯着下方,“还是贪。好木头都藏在险地。他们急着要,就不管险不险了。”
他顿了顿,“听动静,下面人不少。刚才那暗哨,离主道不远,说明他们防得外松内紧,真正要紧的地方,怕是看得更死。”
冯立仁咽下嘴里那点饼渣,终于开口,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:“看是看得死,手脚也得动。天寒地冻,他们比咱们更耗不起。雷山大哥,从这儿往下,还有能看清全貌的落脚点吗?”
雷山眯着眼,朝左上方一处突出的岩石平台望了望,又打量了一下攀爬路线。“有,上头那‘狮头岩’,背风,能瞅见大半个‘野猪窝’。就是上去更难,雪滑。”
“再难也得看。”冯立仁语气平淡,却不容置疑,“光知道他们在这儿砍不够,得看清多少人、多少车、怎么运、多久一趟。佰柯,记住路线,留意换岗的时辰。小终,”他转头看向年轻人,“待会儿上去,你的眼睛,可得盯死了可能藏人的雪窝子、石头缝。”
雷终用力点了点头,没说话,只是将肩头的枪带又紧了紧。
歇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,四人再次动身。往“鹰嘴岩”的路,几乎不能称为路,全是陡峭的岩壁和积雪覆盖的斜坡。
冯立仁和严佰柯交替用匕首在冰岩上凿出浅坑借力,雷山那根木棍此刻派上大用场,深深扎进雪里,稳住身形,雷终依旧殿后,警惕着下方。
风雪似乎更大了些,抽打在脸上,生疼。四人的棉袄早已被雪沫打湿,又冻硬,行动间发出“咔嚓”的轻响。冯立仁的呼吸逐渐加重,每一次将手插进冰雪寻找固定点时,指尖都传来刺骨的麻木,但他动作不停,心里清楚,必须赶在天色更暗、视线更差之前,爬到那个观察点。
严佰柯突然停下,示意下方。冯立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透过迷蒙的风雪,隐约可见“野猪窝”谷底,有几处颜色与周围雪地不同的暗斑,像是清理出的空地。
空地上,似乎堆着些黑黢黢的、方整的东西,是木材。更远处,贴着山根,有几个低矮的、被积雪半掩的棚子轮廓,像是工棚或临时仓库。谷中看不到人影走动,只有几缕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烟气,从某个棚子缝隙里飘出,旋即被风吹散。
“都趴下了,”雷山低喝一声。四人立刻伏低身子,紧贴岩壁。几乎同时,下方谷地边缘,一个披着白色伪装披风的身影,从一块巨石后转了出来,端着枪,朝着他们这个方向望了片刻,又慢悠悠地踱了回去,消失在另一块石头后面。
“流动哨。”严佰柯压低声音,“两炷香一趟。”
冯立仁点点头,心中估算着时间和距离。这“野猪窝”,俨然已成了鬼子一个半固定的伐木转运点,戒备森严。
“走,上去。”他不再多看,手脚并用,朝着身前一处陡坡攀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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