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沉的夜色笼罩着京城,唯有行辕门前那两对硕大的灯笼在晚风中摇曳不定,昏黄的光晕将门前石狮照得忽明忽暗。
安红缨一身银甲伫立在光影交错处,甲片在灯下泛着凛冽的寒光,仿佛凝结了这京郊深夜所有的肃杀之气。
她右手紧按剑柄,身姿如古松般挺拔,清丽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。
那双平日里明澈如秋水的眸子,此刻锐利如鹰隼,一瞬不瞬地紧盯着长街的尽头,仿佛要将这浓稠的夜色看穿。
夜风拂过,吹动她额前的几缕碎发,却吹不散眉宇间凝重的忧色。
身后,十余名披甲执锐的侍卫肃立如雕塑,铁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。
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紧张,就连偶尔传来的更梆声,也显得格外突兀。
忽然,长街尽头传来一阵踉跄的脚步声。
安红缨瞳孔骤然收缩,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猛地收紧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。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灯笼的光晕中渐渐清晰。
沈川的绯色官袍已经破损不堪,腰侧草草包扎的布条被暗红的血迹浸透,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留下淡淡的血印。
他眉宇间还残留着未散的杀气,但更深的,是挥之不去的疲惫。
伤得重不重?
她大步迎上前,在沈川马前站定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坚定。
这句话问得简短,却蕴含着千言万语。
沈川勉强扯出一个笑容,翻身下马时脚步虚浮,险些站立不稳。
安红缨不动声色地伸手扶住他的臂弯,掌心传来的温度让沈川心中一暖,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。
皮肉伤,无碍。
他摇了摇头,目光扫过她身后严阵以待的侍卫,和她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与怒火。
进去说。
安红缨不再多言,对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。
侍卫们立即无声散开,如鬼魅般隐入夜色,将行辕外围守得铁桶一般。她扶着沈川,快步穿过庭院,径直走向戒备最为森严的书房。
书房内,烛火通明。
安红缨反手关上厚重的房门,转身便从紫檀木柜中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白布。
她的动作干净利落,带着在战场上发号施令时的果断。
坐下,让我看看。
沈川依言在太师椅上坐下,任由她解开那被血浸透的临时包扎。当冰冷的指尖触碰到腰侧翻卷的皮肉时,他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。
伤口很深,皮肉外翻,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,但稍一触碰,又有新鲜的血液渗出。
安红缨的动作异常稳定而迅速。她先用清水仔细清洗伤口,然后撒上金疮药,再用白布层层包扎。
整个过程一气呵成,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低垂的眼睫下,翻涌着滔天的怒意。
是范家?
她包扎完毕,直起身,声音冷得像塞外的寒冰。
沈川将遇袭的经过娓娓道来,尤其是那两名杀手使用的奇特兵刃、诡异路数,以及最后那名杀手临死前破碎的供词。
是野人女真。
“我在漠北和他们交过手,这种狠辣的身手,只有索伦部的精锐。看来范家为了取我性命,是真的敢下血本。
好一个范建业!好一个宣府范家!
安红缨眸中寒光迸射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竟敢勾结建奴,在京畿重地行刺朝廷命官!他们这是狗急跳墙,根本就是没把你,没把王法放心上。
她猛地一掌拍在身旁的茶几上,震得上面的青瓷茶盏哐当作响,茶水溅了一地。
陛下可知情?今夜召你入宫,难道就毫无警示?
沈川眼神幽暗,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:陛下……言语间多有暗示,希望我能站在她那一边。
他顿了顿,声音更沉。
“她想借我这把刀,去搅动宣府乃至辽东的浑水,却又未必愿意在我被刀反噬时全力出手,帝王心术,无非权衡与利用。
安红缨冷笑一声,笑声中带着几分讥诮:既然如此,我们更不能坐以待毙,也不能全然指望朝廷,
范家敢在京中动手,说明他们在宣府已然只手遮天。我们必须反击,而且要快、要狠!
烛火恰在此时跳跃了一下,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,拉得很长,仿佛两个即将出征的将士在密谋着什么。
沈川凝视着跳动的火焰,缓缓开口。声音虽因失血而有些沙哑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决断:范建业以为行刺不成,我即便侥幸逃生,也必会惊慌失措,或向京中势力哭诉,或缩回爪牙。他错了。
他抬起眼,看向安红缨,目光锐利如刀:他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借口,一个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突破口。
你的意思是……安红缨眼神一亮,似乎捕捉到了他话中的深意。
勾结塞外,蓄养私兵,走私违禁……沈川一字一顿地说着,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,哪一样单独拿出来不是死罪?回到宣府后,该给他们掘个坟墓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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