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城的繁华远超清河镇的宁静，朱红城墙巍峨矗立，街道上车水马龙，商贩的叫卖声、书生的谈笑声、车马的轱辘声交织在一起，织就一幅鲜活的帝都图景。顾砚辞骑着马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，避开繁华的主干道，朝着城南一处僻静的胡同行去。
他一身月白长衫，风尘仆仆却难掩挺拔身姿，腰间的桃木符被衣襟遮掩，只露出一小截暗红的符角。沿途的行人大多行色匆匆，无人过多留意这位初来乍到的书生，这正是他想要的——低调入城，不惹注目。
胡同深处，一座不起眼的青砖墙院静静矗立，院门上没有匾额，只在门环处刻着一道细微的桃木纹路，那是天师世家内部识别的印记。顾砚辞勒住马缰，翻身下马，抬手轻轻叩了叩门环，三声轻响，不疾不徐。
片刻后，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拉开，探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。开门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，身着素色短褂，眼神浑浊却透着一丝锐利，正是顾家留在京城打理宅院、帮顾砚辞洗白身份的族叔顾伯。
“你可算来了。”顾伯看到顾砚辞，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，随即侧身让他进门，“按你半月前寄来的信，本该早到了，怎么耽搁到现在？”
顾砚辞牵着马走进院子，反手关上院门，将京城的喧嚣隔绝在外。院子不大，却收拾得干净整洁，一棵老槐树遮天蔽日，树下摆着一张石桌两张石凳，墙角种着几株兰草，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静谧。
“路上遇到了些事情。”顾砚辞将马交给顾伯牵去后院，自己走到石桌旁坐下，语气带着一丝疲惫，也藏着一丝疑惑，“族叔，你可知晓，这一路过来，那些早已销声匿迹的妖怪，近来似乎又活跃起来了？”
顾伯端来一壶早已泡好的凉茶，倒了一杯递给他，闻言动作一顿，眉头微微蹙起：“妖怪活跃？你遇到了？”
“嗯。”顾砚辞接过茶杯，抿了一口凉茶，压下旅途的燥热，“从清河镇出发，一路向西，短短几日，便遇到了三起妖怪作祟的事情。有夜袭客栈的狐妖，有诱拐孩童的花妖，还有在官道上制造幻象的树妖。”
他放下茶杯，眼神变得凝重：“最奇怪的是，这些妖怪身上，都带着一股相同的妖气——与城主府狐仙像散发的妖气同源。族叔，狐仙不是咱们黎国供奉的好仙吗？皇室御花园里都供着狐仙俑像，说是能庇佑国运昌盛，怎么会有狐仙相关的妖怪在地方上作乱，伤及百姓性命，甚至还使用换脸这种邪术？”
这话问得恳切，也藏着深深的不解。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，狐仙是庇佑黎国的祥瑞之仙，皇室世代供奉，百姓也多有祭拜，怎么会与这些害人的妖邪扯上关系？
顾伯沉默了，他走到石桌旁坐下，拿起自己的茶杯，却没有喝，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，眼神变得深沉。院子里的风穿过老槐树的枝叶，发出“沙沙”的声响，带着一丝莫名的凝重。
过了许久，顾伯才缓缓开口，声音压得很低：“你的天师身份，在路上可有暴露？”
“没有。”顾砚辞毫不犹豫地摇头，“我一路上都极为谨慎，遇到妖怪时，大多是借用符箓、桃木枝这些寻常百姓也会备着的外物驱邪，从未直接施展天师术法。旁人只当我是个懂些粗浅驱邪之术的书生，并未怀疑我的真实身份。”
他补充道：“毕竟这世上妖邪偶有出没，百姓家中备些符纸法器是常事，我的做法并不算突兀。”
顾伯闻言，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，点了点头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：“没暴露就好。”
“族叔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。”顾砚辞追问道，眼神里的疑惑更甚，“那些作乱的妖怪，为何会与狐仙有关？皇家供奉的狐仙，真的是祥瑞吗？”
顾伯放下茶杯，再次沉默，这一次沉默的时间更长，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拧在了一起。他抬头看了看院墙上的天空，眼神复杂难辨，像是在权衡什么，又像是在回忆什么。
“狐仙的事情，你别管。”顾伯终于开口，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告诫，“皇家那些大人物的事，与我们这些小人物无关。你没有证据证明，那些作乱的妖怪就一定是狐仙授意的，或许只是有人假借狐仙的名义行事，想要混淆视听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压得更低，带着一丝隐秘的意味：“再说，你仔细想想，若是狐仙真能让人延年益寿，真有什么逆天的献祭之法，皇家的人早就先用了，怎么会让皇室落到如今人丁凋敝、历任皇帝大多短命的地步？”
顾砚辞浑身一震，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，瞬间清醒过来。
他之前确实隐隐觉得不对劲，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梳理过这层逻辑。黎国皇室世代供奉狐仙，礼遇有加，若是狐仙真有那般神通，皇室怎么会落得这般境地？历任皇帝最长寿的也不过四十岁，现任皇帝年近三十，却膝下只有一位皇子，还体弱多病，这哪里像是被祥瑞庇佑的样子？
之前在城主府遇到的狐仙像、无脸画像，还有林微婉身上的换脸邪术，以及一路上遇到的那些与狐仙同源的妖怪，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，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——所谓的“祥瑞狐仙”，或许根本不是什么善类，而皇家的供奉，更像是一场徒劳的讨好，甚至可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。
“我之前也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，只是没往深处想。”顾砚辞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，眼神里满是震惊与思索，“这么说来，这背后确实藏着隐情？”
“不该你想的，别瞎想。”顾伯打断他的话，语气严肃起来，“我们顾家，世代都是天师，本就被世俗所轻视，被朝廷所忌惮。若不是先祖当年立下大功，皇室网开一面，我们早就被抄家灭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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