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置好家人,将他们引向依靠自身努力谋生的正途后,祁同伟仿佛卸下了一副无形的重枷,得以将全部心神投入到组织部长这个全新且至关重要的角色中。
他深知,这个位置看似不直接创造经济效益,却是权力根系最深、影响最为深远的地方。
前世的教训让他明白,吏治腐败是侵蚀政权根基最致命的毒瘤,也是政敌攻击时最锋利的武器。
他没有急于烧起新官上任的“三把火”,也没有立刻进行大规模的人事调整。
他做的第一件事,是吩咐办公室主任,将过去两年内,所有寄到组织部的实名或匿名举报信、以及来自信访部门和其他渠道转来的关于干部问题的投诉材料,全部调阅出来,送到他的办公室。
几天后,几大摞蒙着薄尘的档案盒堆满了祁同伟办公桌的一角。
他谢绝了副部长代为筛选的好意,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,一份一份地仔细翻阅起来。
阳光透过百叶窗,在堆叠的卷宗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映照着他时而蹙眉、时而冷笑的专注面庞。
这些举报信,内容五花八门。有反映干部吃拿卡要、作风粗暴的;有举报任人唯亲、拉帮结派的;有质疑工程项目中存在利益输送的;甚至还有涉及生活作风、经济纠纷的……大多数信件因为证据模糊、查证困难,或者涉及对象敏感,最终都被归档处理,束之高阁。
但祁同伟看的,不仅仅是信的内容,更是信背后反映出的问题指向、利益纠葛,以及……某些人试图掩盖的痕迹。
当他翻看到关于县文化局副局长钱卫东的几封匿名举报信时,他的目光凝滞了。信中断断续续反映,钱卫东在负责县博物馆改造工程期间,与承建商过往甚密,存在指定材料供应商、虚报工程量等嫌疑。之前的处理意见是“经初步了解,未发现确凿证据,暂存”。
钱卫东……祁同伟对这个名字有印象。此人能力平平,但据说很会“来事”,与已调走的前县委书记赵春来的妻弟是连襟关系。在赵春来主政期间,钱卫东从文化馆一个普通干部被提拔为副局长。
祁同伟的指尖在这几份薄薄的举报材料上轻轻敲击着,眼神冰冷。
他知道,动一个钱卫东本身意义不大,但这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,可以用来测试各方反应,树立组织部在干部监督上的权威,更重要的是,可以借此撬动赵春来时代遗留的某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。
他没有立刻批示,也没有在部务会上提出。他选择了秘密查访。
几天后的一个傍晚,祁同伟没有用组织的公车,也没有带任何随从,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夹克衫,像个闲逛的市民一样,踱步来到了县博物馆。改造工程已经完工,崭新的场馆在夕阳下显得气派不凡。
他没有进去,而是在博物馆外围慢慢转悠,观察着工程的细节,偶尔与门口晒太阳的老人、周边店铺的老板闲聊几句。
“这新博物馆真气派啊,花了不少钱吧?”他递过去一根烟,随口问道。
“那可不!听说花了好几千万呢!”小店老板接过烟,打开了话匣子,“光是外面这些石材,听说就老贵了!”
“哦?这石材有什么讲究?”
“有啥讲究咱不懂,反正听说是指定的牌子,别家的都不行……为了赶工期,晚上都施工,吵得人睡不着觉……”
祁同伟不动声色地听着,又看似无意地问起承建商的情况、监理单位是否负责等等。普通市民虽然不了解内幕,但他们的只言片语和流露出的情绪,往往能拼凑出一些有价值的线索。
随后,他又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,侧面了解了承建那家石材公司的背景,发现其法人代表与钱卫东的老婆是远房表亲。
掌握了这些外围信息后,祁同伟依然没有轻举妄动。他知道,仅凭这些模糊的指向,还不足以形成有效的证据链。他需要一个更确凿的突破口。
他想到了一个人——开发区引进的那家“华星光电”项目负责人。此人是浙商,精明强干,与本地官员打交道时,对某些潜规则深恶痛绝,但也因此对本地一些干部的情况有所了解。祁同伟在开发区工作时与他私交不错。
在一个私密性很好的茶舍包间里,祁同伟以私人身份约见了这位浙商。
“王总,打扰了。有件事,想私下向你了解一下。”祁同伟开门见山,但语气平和,“文化局那个钱卫东,你打过交道吗?听说他负责的博物馆工程,里面有些门道?”
王总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了祁同伟的意图。他沉吟片刻,压低声音:“祁部长,既然您问起,我也不瞒您。我们公司刚来时,也想参与一些本地项目,接触过这个钱副局长。
此人……胃口不小,暗示得很明显。博物馆那个工程,我们了解过,那家石材供应商,根本就是皮包公司,价格比市场价高出三成不止!
而且,工程质量……呵呵,您去看看二楼展厅东北角的墙面,才几个月,就已经有细微裂缝了,我们搞工程的,一眼就看出是基层没处理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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