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富商宅中阴气方散，香灰尚未落定，陆衍便又一次踏入了林晚的堂院。
这一次，他推门的动作带着不同以往的沉滞。暮色正从窗棂边缘渗入，将他的身形拉成一道斜长的影，手里那叠卷宗像是攥着什么沉甸甸的秘密，被他重重置于梨木桌上，震起细微的尘埃，在昏黄的光线中浮动。
“林道长，”陆衍开口，声音压得低而紧，像绷直的弦，“情况不妙。”
林晚从内室转出，一眼便瞧见他眉宇间锁着的阴翳，比上次见时更深重，几乎嵌进了皮肉里。她没说话，静待下文。
陆衍深吸一口气，指尖点向那叠卷宗：“福安花园赵凯的失踪，不是孤例。近一个月，云城已接连发生三起——全是三十岁上下的男性，失踪方式如出一辙。”
林晚神色一凛，伸手取过卷宗。纸张边缘已微微起毛，显然被反复翻阅。她展开，油墨与旧纸的气息混着某种无形的寒意扑面而来。
第一份记录的是城西机械厂职工刘志宏，独居，十日前深夜失踪。第二份是货运司机王海，一周前在自家客厅消失。两人的现场描述与赵凯案惊人相似：门窗完好，无破锁痕迹，屋内物品井然，唯独人不见了踪影。监控画面要么一片空白，要么只拍到失踪者最后走入房间的背影，再无一帧影像显示他们如何离开，或是有何人进入。
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，从这尘世中轻轻抹去了他们的存在。
“但这还不是全部。”陆衍上前一步，手指落在第三份附加档案上，那是泛黄的旧页，字迹已有些模糊，“我追溯这三人的背景，发现他们都与一桩旧案有牵连——十年前，云城博物馆失窃案。”
林晚指尖微顿。
“当年丢失的文物中，有数件极为珍贵的道家法器，据考是明代以前的天师遗物。”陆衍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，“而这三位失踪者，经秘密比对旧案卷宗，确认都是当年盗窃团伙的成员。只不过当年证据不足，主犯在逃，他们侥幸脱罪。”
房间内骤然静了下来。远处隐约传来晚市模糊的喧嚣，更衬得此间寂静如潭。灯烛的光晕在林晚手中的纸页上晃动，那些冰冷的字句仿佛活了过来，渗出丝丝缕缕的寒意。
十年前……道家法器……离奇失踪……
林晚脑海中骤然闪过师傅浑浊却警醒的眼睛，老人枯瘦的手曾紧紧攥住她的腕子，气息微弱却字字清晰：“晚儿，记住……玄阴一教，擅以阴邪之术夺人生魂，炼器养鬼。他们觊觎正统道门法物久矣，若遇与之相关的异事，务必慎之又慎……”
她抬起眼，眸色沉静如深水：“你是怀疑，玄阴教掳走了他们，想逼问当年失窃法器的下落？”
“这是最合理的推测。”陆衍点头，眉间刻痕更深，“玄阴教行事诡秘，手段非常，这三起失踪案已绝非普通刑案所能解释。现场找不到任何指纹、纤维或生物痕迹，干净得……像是被某种力量‘清理’过。我的人暗中查访，发现这三人在失踪前数日，都曾有过短暂的精神恍惚，或向亲友提及‘做了怪梦’、‘听见奇怪声音’。”
他顿了顿，直视林晚：“此教派根系复杂，与一些地下势力盘根错节，单凭警力明查，恐怕难有突破。林道长，此事已涉阴阳邪祟，我希望……能与你联手。”
最后一句话落下，房间里烛火轻轻一摇。
林晚的目光从卷宗上那些冰冷的照片扫过——失踪者生前平凡的面容，如今已成悬案中定格影像。她想起福安花园那夜，周家小儿被阴物缠身时惊惧的眼睛；想起更多可能已无声无息消失于黑暗中的生魂。
玄阴教。这三个字在齿间碾过，带着铁锈般的腥气。
“他们以生人炼术，夺魄养邪，早已悖逆天道人伦。”林晚将卷宗合上，声线平稳，却如玉石相击，清冷坚定，“即便你不提，我既知晓，也断不会坐视。”
她抬眸，眼中映着跳动的烛光，犹如深潭中燃起的星火：“陆警官，道门有护生之责，亦有诛邪之义。这联手之约，我应下了。”
陆衍肩头微不可察地一松，仿佛卸下千斤重担，又似扛起了更沉的东西。他肃然抱拳，行了半个古礼：“多谢。”
“不必言谢。”林晚转身，从案几旁的古旧木匣中取出一枚以红绳系着的铜钱，置于卷宗之上。铜钱古朴，篆文暗泽，在烛光下泛着幽微的金芒。“既是同道查案，便需信息互通，行动相协。此后若有玄阴教踪迹，或相关异状，我们及时通气。”
陆衍点头，将铜钱慎重收起：“自然。”
窗外，夜色已彻底吞没最后一丝天光。云层低垂，无星无月，唯有远处城市灯火织成一片朦胧的光雾，悬浮在沉暗的大地之上。风穿过巷弄，发出呜咽般的低鸣，卷起几片枯叶，贴在窗玻璃上，又瑟瑟滑落。
两人相对而立，中间是那叠承载着失踪者命运与十年隐秘的卷宗。一场始于失踪疑云、指向古老邪教的调查，在这烛影摇曳的静室中悄然拉开序幕。前方迷雾深重，黑暗里似有无数眼睛窥视，但此刻，一道来自警徽，一道源于道法，两条本不相交的路，终为此事并轨而行。
山雨欲来，风已满楼。
而真正的暗涌，尚潜于更深的夜色之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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