观怜慈已经不像以往那样满心觉得他康健无恙，死亡的气息早已笼罩在老国师身上。
他安抚地轻笑说：“人都有一死，对我而言，这也算是解脱。”
“师父....”
“只是苦了你。”老国师打断他的话语，恍惚的视线落在那双眼睛上，苦涩勾唇，“日后辛苦你了。”
观怜慈垂着头一声不吭，他不想面对离别，自被老国师带回来后，他整个世界都只有他了。
他是他的支柱也是他无数思想的来源。
在他身上老国师常常看到自己年轻时的影子，倔强，孤寂，半入世俗情根未退，经历凡人不曾经历的苦忧，受着仙者不该有的烦恼。
不伦不类的身份细想过去，不知是赏赐还是惩罚。
观怜慈扶着他重新躺下，在帮他掖过被角后，不禁说出徘徊多日的迷茫：“师父若盛国不存，我该何去何从。”
国师亦是仙师，他护佑盛国百年，在常人眼里他已经是盛国的守护神。
可他呢？
他好像至始至终都不是他的继承人。
老国师神情微愣，眉眼间的复杂越发浓重，他轻叹道：“你有你的使命，怜慈你要比我厉害的多的多。”
“你....会很辛苦。”
“徒儿不怕辛苦。”观怜慈只怕自己无用，无处可去，白费了老国师的苦心。
这些年他从未深想自己的存在，说要救苦救难，悲悯众生，他知众生皆苦，可他好像并未做过什么。
细想下来，他真正救过的只有一人，一个被他伤害，割舍的人。
又是一声叹息，观怜慈意外的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可能并不符合老国师的心意。
他不解地想要解答，老国师却双眼紧闭，摆明了极为困乏，观怜慈只好轻手轻脚的离开，到最后他也没想通自己那句话哪里有错。
未知时总是无畏，老国师想了很久，固执了几百年的信仰因情感发生撼动，他们这样的人果然最忌动情...
轻而易举的冷眼旁观，不过是祸不及自身。
祭祀照常举行，观怜慈担忧老国师身体本想帮忙却被他拒绝，老者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换上伴随一生的礼典服饰。
他为盛国做过太多事，唯独这次他想知道铜墙铁壁背后的故事不求尽数知晓，只求半缕生机。
“怜慈，忍着点。”老国师手持银针走到他面前，要他伸出手。十指连心，这种祭祀方式普遍出现在唤魂与渡难。
观怜慈明白了这次祭祀到底为的是谁，不解地唤了一声‘师父’。
为什么要为他做这种事？强行窥天只会遭到反噬，观怜慈死死攥着拳头，不肯伸手。
他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。
“就当全了师父一桩心事。”老国师待他向来温和，唯独这次有种誓不罢休的决绝，“往后能护住你的时间太少，不弄清楚我怕是无法安心闭眼。”
观怜慈微微抿唇，不太情愿的摊开手心，银针刺破指腹，刺痛感极为强烈，他不适地皱起眉头。
鲜血落在碗内，老国师心疼他并未取太多，将血掺在绘阵的用品中，取了盏火，在沾到血液那刻火焰转为蓝色。
妖冶的火焰不断燃烧围绕在老国师身旁，他静坐于中央，观怜慈眼巴巴的看着，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，总感觉天阴了。
阴凉的风吹拂而过，他疑惑地抬头望去，刚才还亮堂的天恰时铺面乌云。
这是...
‘轰隆！’蕴藏在乌云下的雷电发出警告的声响。
仪式未开始就被如此防备，老国师知道观怜慈命数奇特，但没想到影响之深远，不许旁人窥得半分。
“师父是不是没算好时候啊，这...”
观怜慈从未见过这种怪象，黑到发红的乌云时而闪过光亮，时而变为更浓郁的黑，乌鸦成群结队的飞过，乱叫个不停，一切都显得过分诡异。
老国师没有应声，周身灵气不断描绘着掺杂鲜血的阵痕，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与身体如遭碾压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撕碎。
震耳的雷声探出头来，闪电噼里啪啦响个不停，守在旁不远的宫人，修士纷纷朝天空看去，不祥的预感一瞬间塞进所有人的脑海。
“请国师莫要忤逆犯上，惹怒神明。”几名宫人神情恍惚朝他们所在的方向俯身跪拜。
观怜慈困惑地望着这一幕。
不等他询问意见，另一侧的几位修士同样俯身朗声请求：“请国师莫要逆天而为，多增变数与尘世无益。”
“请国师三思！”
声声轰鸣下，观怜慈四下查看只觉这一切如梦境般荒谬。
日光被黑暗彻底侵蚀，除了一道又一道在乌云间穿梭的雷电外，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与那层层吹起的火焰。
‘轰隆！’只听一声震响，淬了金光的雷电与破空之势朝老国师所在的地方劈去，观怜慈瞳孔微缩，下意识穿过火焰，不顾会被灼烧的风险挡在老者身前。
被雷电照亮的天空骤然间回归白昼，汹涌的雷电汇聚到一处，观怜慈直勾勾地盯着停滞在半空中的雷电，不肯后退一步。
在他未曾注意到的后面，老国师眼皮微动，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找到被尘封的脉络。
怪不得....
黛青色的衣衫被狂风吹得凌乱，那双畸形的眼睛在刺眼的光亮下涌出淡金色的遗迹，哪怕残破，仍是不可忽视的神圣。
险些取人性命的天惩成了浇了水的哑炮，颤抖的瞬间像是气恼也像是无可奈何，只能警示般劈向一处宫殿。
不远处亮起火光，周遭陷入无尽的黑暗，天地缄默间，观怜慈再也强撑不住跪倒在地。
骨骼深处蔓延的疼痛堪比刮骨，他忍着痛呼声，艰难地回头看去。
老国师缓慢睁开眼皮，惊恐，迷茫，怀疑所有不属于他的情绪一股脑打破重重封印，纠缠在一起，犹如麻绳。
观怜慈在他的眼里看到与自己同样的痛苦，撕心刮骨，谁也不比谁好受。
这就是窥天的代价吗？
可他不本就能知晓天命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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