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狱在地底。
走下三十三级石阶,空气骤然变得粘稠。不是潮湿,是血腥、霉腐和某种草灰燃烧后残留的焦苦味混在一起,沉淀了不知多少年,沉得能压弯人的脊梁。墙壁上每隔十步插着一支火把,松油噼啪作响,投下的影子在坑洼的石壁上扭曲变形,像无数挣扎的鬼魂。
沈惊棠跟在锦衣卫千户身后,脚步很稳。手腕上的铁铐很沉,锁链随着步伐哗啦作响,在寂静的甬道里格外刺耳。她没有挣扎,也没有问话,只是偶尔侧头,目光掠过墙壁上那些暗褐色的污迹——有的呈喷溅状,有的像拖拽留下的长痕。
都是血。干涸了很久的血。
领路的锦衣卫是个年轻人,腰间佩刀,虎口有厚茧。他一直忍不住用眼角余光瞥身后的女犯——太镇定了。诏狱是什么地方?三品大员进来都要瘫软的地方,这女子却像在自家后院散步,甚至还抬手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尘。
甬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。千户掏出钥匙,插进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门开了,里面是个不大的石室,正中摆着一张方桌,两把椅子,桌上只有一盏油灯,灯芯捻得很短,火苗黄豆大小,勉强照亮方寸之地。
“进去。”千户侧身。
沈惊棠走进去,在靠里的那把椅子坐下。铁铐搁在腿上,冰凉刺骨。
千户关上门,但没有锁。他在对面坐下,摘下腰刀靠在桌边,然后从怀里掏出那几片鬼哭藤的叶子,小心地摊在桌上。幽蓝色的叶脉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沈姑娘,”他开口,声音比在巷子里时缓和了些,“例行公事,问几句话。问完了,若没什么大问题,自然放你回去。”
沈惊棠抬眼看他。
这人三十出头,国字脸,眉毛很浓,眉心有一道竖纹,是常年皱眉留下的痕迹。他自称姓陆,叫陆峥,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。但沈惊棠注意到他左手虎口靠近腕骨的位置,有一小块疤痕——是烫伤,形状很特别,像朵梅花。
“陆大人想问什么?”她平静地问。
陆峥没有立刻开口。他盯着她看了很久,久到油灯爆出一个灯花,火苗猛地一跳。
“鬼哭藤,”他终于说,“这东西,你怎么认得的?”
“我是大夫。”
“大夫成千上万,认得鬼哭藤的,京城里一只手数得过来。”陆峥身体前倾,手肘撑在桌上,“而且都是太医院里六十岁往上的老御医。沈姑娘年纪轻轻,从哪儿学的?”
沈惊棠没有回避他的目光:“家传。”
“令尊是?”
“早逝了。”
“名字。”
沈惊棠沉默片刻:“沈不言。”
陆峥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他放在桌下的右手,手指微微蜷起——那是下意识的动作,像是要握住什么,又强行克制住了。
“药王谷谷主沈不言。”他慢慢地说,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晰,“永初三年秋,北境送药途中遇匪身亡,尸骨无存。他有个女儿,那年五岁,下落不明。”
油灯的火苗又跳了一下,在沈惊棠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。
“是我。”她承认得很干脆。
石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火把燃烧的哔剥声,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、不知是惨叫还是风声的呜咽。
陆峥靠回椅背,长长吐出一口气。那口气里有很多东西——释然,凝重,还有一种复杂的、难以言喻的情绪。
“十七年了。”他说,“锦衣卫找了十七年。沈谷主当年随身携带的药王谷秘典、行医手札,还有那半株‘九死还魂草’,一直下落不明。”
沈惊棠垂下眼,看着腕上的铁铐:“陆大人是锦衣卫,找我父亲的遗物做什么?”
“不是我要找。”陆峥从怀中取出一块令牌,放在桌上。不是锦衣卫的腰牌,是块紫檀木的令牌,正面刻着“御药”二字,背面……是云鹤纹。
和章槐描述的一模一样。和沈惊棠那块铁牌上的云纹,同出一源。
“永初三年,御药监裁撤前,最后一任提督太监周公公,奉命追查药王谷遇袭案。”陆峥的声音压得很低,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,“但他查到的真相,让他不敢往上报。他把所有证据封存在御药监的秘库,钥匙一分为二,一块给了当时还是锦衣卫百户的我父亲,另一块……”
他顿了顿:“给了你父亲沈谷主。”
沈惊棠的手指微微收紧,铁铐硌得掌心生疼。
“我父亲收到钥匙后第三日,就‘暴病而亡’。”陆峥的声音很平静,但那种平静下藏着惊涛骇浪,“临死前,他把钥匙交给我,说了两句话。第一句:药王谷的血不能白流。第二句……”
他抬眼,目光如炬:
“等沈家后人来找你的时候,把钥匙给她。”
油灯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跳跃,将令牌上的云鹤纹映得忽明忽暗。
沈惊棠盯着那块令牌,很久没有说话。她想起师父临终前的眼睛,想起老人反复念叨的那句“债要血偿”,想起手札里那些语焉不详的记录,还有那张写着周慎之名字的药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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