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问轩后院那株老梅,在连续三日的暴雪后,终于彻底开了。
不是一朵一朵地开,而是一夜之间,满树的花苞齐齐绽放。淡粉色的花瓣在积雪的映衬下,像一片凝固的霞,又像一树未干的血。风过时,花瓣簌簌落下,在雪地上铺了薄薄一层,红白相间,有种凄艳的美。
沈惊棠站在梅树下,已经站了半个时辰。
她身上披着那件深灰色的斗篷,兜帽拉得很低,遮住了大半张脸。手里握着一把扫帚,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院中的积雪。动作很慢,很机械,像是只是为了做点什么,好让时间不那么难熬。
从宫里回来,已经三天了。
这三天,她把自己关在不问轩,不出诊,不见客,连阿福都很少见。白天坐在诊室里,看着窗外的雪发呆;晚上躺在床上,盯着帐顶的黑暗,一夜一夜地失眠。
脑子里全是景恒说的那些话。
前朝公主之女。皇室血脉。三颗朱砂痣。暗鹰卫找了二十年的秘密……
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,扎在心里,拔不出来,也消化不了。
她试过回想五岁前的记忆,但太模糊了。只记得药王谷的春天,漫山遍野的草药花开,父亲背着药篓上山采药,母亲在院子里晒药材,阳光很好,风很暖。
那些记忆里,没有公主,没有皇室,没有阴谋。只有一对疼爱她的父母,一个安宁的家。
可那些都是假的。
至少,不全是真的。
“姑娘。”
阿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小心翼翼的。
沈惊棠没有回头,继续扫雪。扫帚划过积雪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“前头……有位病人。”阿福的声音更低了,“说是急症,高热咳血,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。”
“让他去别家。”沈惊棠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。
“可是……”阿福犹豫了一下,“那人说,是从城南贫民区来的,走了两个时辰才到。身上没钱,别家医馆不收。”
沈惊棠的手顿了顿。
城南贫民区。那里住的都是最穷苦的人,病了只能等死,或者找些土方子硬扛。她开不问轩时立下的规矩里,有一条就是“穷者不拒”。
可她现在,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,怎么去救别人?
“姑娘,”阿福走到她身边,声音里带着恳求,“您已经三天没开诊了。外头都在传,说您被宫里吓着了,不敢行医了。那些等着您救命的人……”
沈惊棠抬起头,看向阿福。这个跟了她三年的小学徒,眼睛红红的,像是哭过。
“你哭了?”
“没、没有。”阿福连忙抹了抹眼睛,“就是……就是看着姑娘这样,心里难受。”
沈惊棠沉默了。许久,她放下扫帚,摘下兜帽。三天没好好梳洗,头发有些乱,脸色苍白,眼下是深深的青黑。
但眼神很亮,亮得有些吓人。
“让病人去诊室。”她说,“我这就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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病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,瘦得皮包骨头,躺在诊室的竹榻上,咳得撕心裂肺。陪他来的是个十来岁的男孩,衣服破破烂烂,冻得嘴唇发紫,紧紧握着汉子的手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
沈惊棠走近时,闻到一股熟悉的甜腥味。
又是那种味道。红罗烟,或者类似的东西。
她执起汉子的手腕诊脉。脉象浮数而滑,时促时缓,和她之前救治的林文轩症状几乎一模一样。但更重,毒素已经深入肺腑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她问那男孩。
“五、五天前。”男孩哽咽着,“爹从码头上工回来,就说难受。开始只是咳嗽,后来就发热,咳血……昨天夜里,咳了一整夜的血……”
“他去过什么地方?碰过什么东西?”
男孩摇头:“爹就在码头上工,搬货。别的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沈惊棠检查汉子的眼睛、口腔。舌苔黄厚,舌下静脉紫黑怒张,眼白上有细小的血点——这是毒素侵入血液的迹象。
她走到药柜前,抓药。金银花、连翘、板蓝根、大青叶……都是清热解毒的猛药。但抓到最后几味时,她的手停住了。
还缺一味。一味关键的药引——龙须草。
这种草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,极难采集,价格昂贵。她药柜里原本有一些,但上次救治林文轩时用完了。后来章槐答应给她补,可章槐死了,这事也就没了下文。
“阿福,”她转身,“去城东的仁济堂问问,有没有龙须草。如果有,不管多贵,先赊账。”
阿福应声去了。
沈惊棠回到榻前,先给汉子施针。银针刺入穴位,汉子咳得轻了些,但脸色依然灰败,呼吸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断。
男孩跪在地上,给她磕头:“大夫,求您救救我爹……我就这一个亲人了……”
沈惊棠扶起他:“我会尽力。但你得告诉我实话——你爹是不是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?比如……一种烟?”
男孩的脸色变了。他看看榻上的父亲,又看看沈惊棠,嘴唇哆嗦着,许久,才小声说:“爹……爹抽过那种烟。码头上有个工头,说抽了能解乏,还能……还能忘记烦恼。爹试了一次,后来就……就离不开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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