沉默片刻,林德昭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布包,层层打开,里面是一枚磨损得十分严重的铜印。印钮简单,印身布满了岁月的痕迹,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光泽。他将其托在掌心,递到赵元珩面前。
“殿下,”林德昭的声音在静夜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此乃先父遗物。家父一生清贫,唯留此印,印文曰‘安贫乐道’。臣想将他送予殿下。”
“子厚,这太过贵重了!”
“明淳兄。”这是林德昭今日第一次直视赵元珩的眼睛,“还请收下。”
赵元珩闻言不再推辞,他郑重接过,指尖能感受到铜印冰凉的触感和那些深刻的磨损。
借着月光细看,那四个篆字虽边缘已有些模糊,但风骨犹存,仿佛能窥见一位清瘦长者伏案读书、安守清贫的身影。他深知,这枚铜印对林德昭而言,意义非凡,远胜金银。
“先父常言,读书非为功名,乃为明理修身,即便箪( dān)食瓢饮,亦能自得其乐。”
林德昭继续说道,目光望向月光下书院地基的轮廓,“今日见殿下身居高位,却甘愿泥泞满身,为天下寒士开辟此径,深感殿下之志,与先父所言之‘道’,虽有形势之别,其理却相通。”
赵元珩摩挲着铜印,心中感动,正要开口,林德昭却示意他细看。
他依言将铜印翻转,只见平滑的印底,借着皎洁的月光,可见一行新刻的小字,笔画尚新,显然是近日所为,字体端谨,正是林德昭的笔迹:
“愿为松风,长伴涛声。”
这八个字,让赵元珩心头剧震,猛地抬头看向林德昭。月光下,他的神情平静而坚定,那双清澈的眼眸中,没有丝毫犹豫与彷徨。
松风,虽无形无质,却可穿林打叶,助长松涛之势。林德昭以此自喻,是表明他愿倾尽所能,化作一股清风,辅佐、伴随这即将响彻天下的“松涛书院”之声。
这不仅是追随,更是一种志同道合的承诺,是将个人的理想与书院、与赵元珩所追求的事业紧密相连。
山间忽起大风,吹得满院松枝簌簌作响,如涛如啸。
“子厚… …”赵元珩喉头有些发紧,千言万语堵在胸口。他明白,这枚铜印,已不仅仅是一件信物,而是两位理想主义者在此月夜松岭之上,无声的盟誓。
他将铜印紧紧握在手心,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,良久,才沉声道:“好!元珩必不负子厚之望,不负天下寒士之盼,定让这松涛之声,响彻大晟山河!”
两人不再多言,静静地坐在松木上,望着月光下初具雏形的书院工地,听着耳畔真实的松涛阵阵。前路或许荆棘密布,但此刻,月光与松风见证,他们的信念如同这岭上的松柏,已然扎根。
春去夏来,历经三个月的艰辛营造,苍松岭上的松涛书院终于初具规模。
青砖灰瓦,依山就势,在苍翠松林的掩映下,显得庄重而充满生机。这一日,天朗气清,正是悬挂御匾的大吉之日。
五更天光刺破山雾时,书院主体建筑,讲学堂高大的梁架上,早已垂下了十二条鲜艳的红绸,在风中轻扬。
书院门前,汉白玉石阶被林德昭带着人反复擦拭,光可鉴人。院内院外,也打扫得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。连门槛缝隙里的木屑都挑得干干净净。
百余名参与了建造的学子、工匠以及闻讯赶来的附近乡民,聚集在门前空地上,翘首以盼,气氛热烈中带着肃穆。
“再往左半寸。”林德昭仔细调整好门楣上那对沉重的铜钩,确保其牢固端正,只待那象征书院灵魂的匾额到来。
山道上,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和仪仗的肃静之气。众人纷纷望去,只见赵元风身着亲王常服,神情庄重,引领着一队侍卫缓缓而行。
四名健硕的侍卫正小心翼翼地抬着一面用明黄绸缎覆盖的巨大匾额,在阳光下,那黄绸熠熠生辉,彰显着无上的皇家恩荣。
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,赵元风稳步走到书院大门前。“六弟来得正好。”赵元珩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。林德昭也连忙上前行礼,一切准备就绪。
吉时已到。赵元珩深吸一口气,上前一步,亲手揭开了那耀眼的黄绸。霎时间,玄木匾额上“松涛书院”四个御笔亲题的鎏金大字豁然呈现,笔力千钧,气势磅礴。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由衷的赞美声。
“挂匾!”随着一声唱喏,粗实的麻绳穿过匾额两侧的铜环,赵元风伸手接过另一端道,“五哥且慢。”
他转向身后随行的苏暖。苏暖会意,从怀中取出一个用蓝色绸布仔细包裹的物件,双手奉上。
赵元珩接过,解开蓝绸,里面是一块巴掌大小、古意盎然的青铜牌。牌身泛着幽光,正面以古朴的篆文刻着“文运昌隆”四字,背面则镌刻着繁复精密的星轨图,显然是出自司天监的手笔。
赵元风解释道:“此为洛司辰之意。此牌正面祈愿文运,背面乃司天监所绘星轨,蕴含天地正气。置于匾额之后,可镇邪祟,佑我书院文脉绵长,英才辈出。”
赵元珩闻言,郑重颔首。他小心翼翼地将这面青铜牌安置在匾额背面中央,用特制的胶漆固定稳妥。
“起匾!”
赵元珩与赵元风对视一眼,各执一绳,同时发力。沉重的匾额在粗麻绳的牵引下,平稳地缓缓上升。
阳光洒在鎏金大字上,反射出耀眼的光芒,与匾后那方“文运昌隆”的青铜牌仿佛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呼应。
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,目光追随着那不断升高的匾额,心中充满了激动与期盼。当匾额两端的铜环稳稳地挂上门楣的铜钩,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时,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!
“松涛书院”四个御笔大字,终于在这苍松岭上,正式高悬。它不仅是一座书院的标志,更象征着一种新的希望,一种打破门第、唯才是举的理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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