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元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,此子反应机敏,学识确是不凡。“王子见解独到。只是,这《春秋》笔法,一字褒贬,严于斧钺。不知王子如何看待其中所载,那些身处险境、却能恪守臣节、不失气节之人?”
李祎承听出了弦外之音,他微微垂眸,语气沉静而坚定,“殿下明鉴。《春秋》所赞之守节者,皆因心中有道,胸中有义。其身处逆境而不改其志,非为虚名,实为秉持内心之圭臬。祎承虽不敏,亦知‘人无信不立,国无信则衰’之理。既入京城,自当谨守本分,以诚侍上国,此亦为西夏之信义所在。”
他将“守节”与“信义”挂钩,再次强调了西夏求和的“诚意”,将自己与西夏的信誉捆绑在一起,使得赵元风的警告在一定程度上也被化解于无形。
赵元风点了点头,未再多问,将书放回原处。他又巡查了片刻,便带着苏暖告辞离去。
离开质子府,坐在回王府的马车上,赵元风才开口问道:“你觉得此人如何?”
苏暖沉吟片刻,谨慎地组织语言,“回王爷,这位西夏王子… …气度涵养极佳,应对也得体。只是… …”
苏暖顿了顿,“我观其形貌举止,有些细节… …似乎过于文秀。而且,他看似从容,但一些细微的身体反应,却透露出极强的戒备和紧张感。这不完全像是身处敌国为质的不安,更像是在极力隐藏着什么,生怕被人看穿。”
赵元风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苏暖的观察与他所想不谋而合。他沉声道:“我也有同感。此人身上,定有秘密。看来,对这质子府的监视,还需再加几分力度。”
而质子府内,李祎承在赵元风和苏暖离开后,独自站在庭院中,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,眉头微蹙。
那位睿王眼神锐利,压迫感十足,而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,眼神更是通透得让人心惊… …他能在这京城、在这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,安稳多久?一丝沉重的忧虑,浮上他的心头。
京城,密室内。
尊使跪伏在冰冷的地面上,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
“主人,关于那苏暖的底细,已有初步结果。”尊使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显然为了调查耗费了不少心力。
“说。”戴着玉面具的男子声音毫无波澜。
“此女现年约十八,其户籍上的父亲,乃是京畿邻县一个名叫苏云亭的老仵作,已于一年前身亡。”
“哦?如何死的?”
“据县衙卷宗记载,是协助官府查验一具河漂尸时,被突然暴起、伪装成围观百姓的凶犯挟持,最终与凶犯一同坠河身亡。场面混乱,尸首三日后才在下游寻回,已面目难辨,但凭衣物和随身物品确认了身份。”
男子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,“死得倒是干净。”
“属下也是这般想。”尊使连忙道,“属下顺藤摸瓜,找到了苏云亭尚在老家的一个堂弟,名叫苏旺,许以重金,套出了一些陈年旧事。”
“据苏旺回忆,苏云亭自幼便离家,据说是跟随一个云游的郎中学艺去了,这一走便是二三十年,音讯全无。直到大约… …十五年前,他突然回到了家乡,身边还带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女娃,就是现在的苏暖。他对乡人称,这孩子的娘亲生她时便难产去了,他独自带着孩子回来定居。”
“邻里说,当时那女娃长得玉雪可爱,漂亮得像年画上的娃娃,但性子却有些怯生生的,不太爱说话。苏云亭靠着偶尔给乡邻看看头疼脑热,以及帮官府验验尸首挣些银钱度日,父女二人生活清贫,但倒也安稳。”
“十五年前… …”玉面具主人低声重复着,手指摩挲着冰冷的刃面,“倒是巧得很。后来呢?”
“后来,便是苏云亭身死。他死后,苏旺确实动过心思,想侵占他留下的那点薄田和房产,并打算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的苏暖,许配给邻村一个地主家的痴傻儿子,换取彩礼。但那苏暖… …”
尊使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,“她竟迅速处理完了其父的后事,并果断地变卖了所有家产,然后便只身来到京城,恰好遇到睿王府招工,投身王府了。苏旺后来还想纠缠,却发现再也寻不到她踪迹,此事便不了了之。”
“倒是果决。”男子语气淡漠,“苏旺此人,知道多少?”
“他只知这些皮毛,对苏云亭离家后的经历一无所知,对那女娃的来历更是全然不晓。”
“即便如此,也是个隐患。”玉面具主人的声音陡然转冷,“他知道我们打听过苏暖,难保不会酒后失言,或是被其他人找到。去,把人‘请’到我们的地方,好生‘照料’起来,没有我的命令,不许他与外界有任何接触。”
“是!属下明白!”
“至于苏云亭,一个失踪多年、身怀非常技艺的医者,在十五年前带着一个来历不明的幼童突然出现在一个小山村… …”
玉面具主人的声音带着一种抽丝剥茧的冷意,“那苏暖的一身本事就应该承袭自他的父亲苏云亭,那般医术和验尸手段,绝非寻常游医所能传授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中透出深思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,“你说… …有没有可能,这对父女的背后,牵扯到某些… …我们一直在寻找,或者本应早已湮灭的传承或秘密?” 他没有直接提及百草谷,但话语中的暗示已足够明显。
“主人的意思是… …”尊使心领神会。
男子缓缓站起身,阴影仿佛随着他的动作而流动。
“看来,本王这位好六弟,捡到的不是普通的宝贝… …”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发现猎物的兴奋与残忍。
“给我盯紧她!还有,继续查!查那个游医,查苏云亭失踪那些年到底去了哪里,接触过什么人!若她真是… …那价值,可就远超你我的想象了。”
“是,属下遵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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