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暖依言上前，依旧行了标准的礼数，“臣女苏暖，参见德妃娘娘。”
“好孩子，不必如此多礼。”德妃虚扶了一下，目光在她脸上细细端详，语气带着真诚的关切，“嗯，气色看起来还不错，但到底伤了元气，瞧着还是清减了些。可是伤势还未大好？本宫这里有些上好的温补药材，待会儿让严嬷嬷给你包上带回去。”
“劳娘娘挂心，臣女已无大碍，不敢再让娘娘破费。”苏暖恭敬应答。
德妃轻轻叹了口气，拉过苏暖的手，让她在自己身旁的绣墩上坐下，动作自然亲切。
她拍了拍苏暖的手背，语气带着几分怜惜，“说什么破费不破费的。你的事情，本宫都听说了。那般凶险，能捡回一条命，实属不易。莫要推辞，这也是本宫的一点心意。”
苏暖心中警惕，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脆弱与感激，“臣女惶恐，能得娘娘如此体恤。”
德妃观察着她的神色，话锋微转，声音压低了些，更显推心置腹，“本宫在这宫里多年，有些事，看得明白。你是个聪明孩子，有些话，本宫也就不绕弯子了。”
她目光温和却深邃地看着苏暖，“你救了和静，是功劳，但也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。皇后娘娘母仪天下，自有她的考量，东宫是国本，许多事，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唉... ...东宫与睿王府之间的龃龉，终究是牵累了你。如今你虽得陛下赏赐，又有睿王护着，但终究是势单力薄。这京城的水，深得很呐。”
她并未直接说皇后或太子不好，只是点出苏暖处境艰难。
“本宫今日请你来，一是真心想见见你这般灵秀勇敢的女子，二是... ...”她顿了顿，语气更加恳切，“想告诉你，在这宫里，并非只有一条路可走。陛下喜爱元玏聪慧，常召他伴驾，连带着本宫这永福宫，也多了几分圣眷。睿王他... ...固然能护着你，但他毕竟是男子，朝堂之事已然繁杂，后宫之内的风刀霜剑，他未必能事事周全。”
说着眼神望向苏暖，语气更加真诚，“你若日后在宫中行走，或是遇到什么难处，尽可来永福宫坐坐，与本宫说说话。别的不敢说，但在这后宫之内，护你一二周全，不让你被些阴私手段所扰，本宫还是能做到的。”
苏暖心中雪亮，德妃这是看中了她背后的睿王，以及她自身可能带来的价值，想要将她，或者说通过她，将睿王的部分影响力，拉拢到八皇子这一边来。至少，是希望他们不要完全倒向皇后和太子。
她立刻起身，再次敛衽( rèn)行礼，语气充满了感激，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，“娘娘恩德，臣女感激涕零，铭感五内。只是臣女人微言轻，见识浅薄，唯恐言行无状，辜负娘娘厚爱。”
德妃闻言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，却并无不悦，反而笑容更深了些，“本宫欣赏你的品性，放心，本宫并非要你做什么为难之事，只是给你多留一条路罢了。你记着永福宫的门朝哪儿开，便是了。”
她不再多言，转而真的让严嬷嬷取来几本医书，随意指了一两处看似疑难的地方与苏暖探讨，气氛融洽。
不多时，暖阁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克制的脚步声。永福宫的一名小内监在珠帘外急声禀报：
“启禀娘娘，仁明殿的执事宫女秋纹姑姑来了，说是皇后娘娘忽然想起有件要紧的赏赐忘了给苏姑娘，命她即刻请苏姑娘回去一趟。”
暖阁内，那由书香、茶香和果香营造出的温馨氛围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寒风刮过，骤然降温。
德妃并未立刻回应，而是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面前那盏雨过天青瓷杯，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叶，发出一连串细微却清晰的脆响，在这突然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。
“呵，”一声轻浅的、带着明显嘲弄意味的冷笑从她喉间溢出，她眼皮都未抬，声音依旧柔和，却像浸了冰水，“皇后娘娘还真是贵人事忙啊。这才一盏茶的功夫，就能把赏赐功臣这等‘要紧事’给忘了？如今又想起来了，倒是难为她日理万机，还能惦记着这点微末小事。”
她终于抬起眼，目光落在苏暖身上，那眼神里已没了方才纯粹的欣赏，多了几分同病相怜般的讥诮和挑明，“苏姑娘，瞧瞧，本宫就说你是个招人疼的吧？这才离了仁明殿多大一会儿？皇后娘娘这就舍不得了，生怕你在本宫这儿受了什么委屈似的。这份‘关怀’，可真是... ...无微不至啊。”
苏暖垂眸不语，心中却是波澜起伏。皇后此举，与其说是忘了赏赐，不如说是一种毫不掩饰的警告和主权宣示。她的人，即便只是暂时离开了她的视线，去了她不对付的妃嫔宫中，也休想脱离她的掌控。
严嬷嬷站在一旁，面色凝重，等待示下。
德妃发泄了心中的不快，神色才稍稍缓和，但那份冷意并未完全消退。她对着苏暖，语气恢复了表面的温和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：“既然是皇后娘娘‘忽然想起’的‘要紧事’，本宫若再留你，倒显得不识趣了。去吧，别让皇后娘娘等急了，否则，倒成了本宫的过错。”
她示意严嬷嬷将锦盒拿来，递给苏暖时道：“今日与姑娘相谈甚欢，本宫这里随时欢迎姑娘再来坐坐。”
苏暖恭敬地接过那沉甸甸的锦盒，感觉接过的更像是一块烫手山芋。她深深行礼，“臣女谢娘娘厚赐。今日叨扰娘娘，臣女告退。”
她抱着那略显沉甸甸的锦盒，跟着严嬷嬷走出暖阁，果然见到仁明殿那位面色严肃、眼神锐利的秋纹姑姑正站在殿外等候，“苏姑娘，请吧。”
苏暖深吸一口气，她向严嬷嬷点头示意，便跟着秋纹，再次踏上了返回仁明殿的路。这一次，身后的永福宫与前方等待她的仁明殿，仿佛代表着宫中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，而她，正被裹挟在这漩涡中心，身不由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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