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礼监值房内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寂静。往日里这里人来人往,奏章往来如织,如今却只剩下几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整理着卷宗。王振伏法的消息传来不过半日,这座掌管内廷机要的重地已然换了天地。
朱祁镇缓步走入值房,目光扫过空置的掌印太监座位。那里曾经是王振发号施令的地方,如今只留下一方端砚,砚中残墨未干。
“把窗户都打开。”朱祁镇吩咐道,“这屋子里的气味该换一换了。”
小太监们慌忙推开紧闭的窗扉,初春的凉风顿时涌入,吹散了积郁的沉香与墨臭。阳光照进室内,照亮了梁柱间盘旋的尘埃。
“传金英。”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值房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不过片刻,金英佝偻着身子快步走来。这位老太监今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袍,虽然依旧卑微地躬着身,眼中却有了几分不一样的神采。
“老奴叩见陛下。”
朱祁镇抬手虚扶:“平身。朕记得你曾在司礼监任职三十年,对这里的人事应该了如指掌。”
金英垂首:“老奴不敢说了如指掌,但确实略知一二。”
“那就说说看。”朱祁镇在值房中央站定,“哪些人是王振的死党,哪些人是被迫依附,哪些人...尚存忠心。”
金英深吸一口气,从袖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:“这是老奴这些日子暗中记下的。红笔标注的是王振心腹,蓝笔的是趋炎附势之辈,黑笔的...是尚可挽救之人。”
朱祁镇接过册子,细细翻阅。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司礼监所有太监的姓名、职位、来历,以及与王振往来的详情。
“这个李永,”朱祁镇指着一个红笔标注的名字,“似乎是王振的干儿子?”
“回陛下,李永不仅是王振义子,更掌管着奏章传递。许多边关急报就是被他扣压的。”
朱祁镇点点头,又指向一个黑笔名字:“范安呢?”
“范安是永乐年间入宫的老人,因不肯依附王振,被贬去打扫库房。此人精通文书,熟悉典制,只是性情过于刚直...”
“刚直好啊。”朱祁镇合上册子,“朕要的就是刚直之人。”
他转身面向值房外等候的众太监,声音陡然提高:“传朕旨意:司礼监所有太监,即刻至院中听旨!”
不过一炷香的工夫,司礼监大小太监百余人齐聚院中。人人面带惶恐,不知等待自己的将是怎样的命运。
朱祁镇站在台阶上,目光缓缓扫过众人。
“王振大逆不道,已然伏法。”他开门见山,“尔等之中,有人助纣为虐,有人随波逐流,也有人...守住了本心。”
人群中一阵骚动,不少人已经双腿发软。
“朕今日要给诸位一个机会。”朱祁镇继续道,“凡主动交代与王振往来者,朕可从轻发落。若有人心存侥幸...”他的声音转冷,“李永就是前车之鉴!”
话音刚落,樊忠便押着面如死灰的李永从值房走出。这个昔日耀武扬威的司礼监秉笔,此刻如同丧家之犬。
“李永,”朱祁镇淡淡道,“你可知罪?”
李永扑通跪地,连连磕头:“奴婢知罪!奴婢愿交代所有事情!求陛下开恩!”
“说。”
在李永断断续续的供述中,一桩桩骇人听闻的罪行被揭露出来:扣压边关军报、篡改奏章、私通外臣...每说一桩,院中太监们的脸色就白一分。
待李永说完,朱祁镇这才看向众人:“现在,还有人要主动交代吗?”
短暂的寂静后,一个接一个的太监跪地坦白。有人供出私收贿赂,有人承认泄露机密,更有人揭发了同僚的罪行。
朱祁镇静静听着,直到所有人都交代完毕,方才开口:
“李永罪大恶极,押入诏狱,秋后处决。其余从犯,按情节轻重,或贬去南京守陵,或罚入浣衣局劳役。”
这个判决让众人都松了口气。虽然前途未卜,但至少保住了性命。
“至于司礼监的空缺...”朱祁镇话锋一转,“朕决定破格提拔一批新人。”
他念出几个名字:“兴安、范安、李荣...上前听旨。”
被点到名的几个太监又惊又喜,急忙出列跪倒。
“即日起,兴安任司礼监掌印太监,范安、李荣为秉笔太监。望尔等恪尽职守,莫负朕望。”
这三人都是寒门出身,在宫中毫无根基,全凭能力才得以出头。如今被破格提拔,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。
“奴婢定当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!”
朱祁镇点点头,又对金英道:“你年事已高,就不必再操劳具体事务了。朕特设司礼监顾问一职,秩同掌印,你就留在朕身边参赞机要吧。”
金英老泪纵横,伏地谢恩。
处理完这一切,朱祁镇才转身离开。走到院门时,他忽然停下脚步,对身后的兴安等人道:
“记住今日。司礼监不是某人的私器,而是大明的枢纽。从今往后,朕要这里成为最清明、最高效的地方。”
“奴婢谨记!”
走出司礼监,春风拂面,带来泥土的清新气息。朱祁镇深深吸了一口气,感觉胸中的郁结终于散去。
“陛下,”随行的于谦轻声道,“如此安排,是否太过急促?这些新提拔的太监恐怕经验不足...”
朱祁镇微微一笑:“经验可以积累,忠心却最难求。况且...”
他望向宫墙外的新绿:“破土的新芽,总要给它生长的机会。”
远处,几个小太监正在更换司礼监的匾额。那块被王振摸得油光发亮的旧匾被取下,换上了一块崭新的匾额,上面“司礼监”三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
朱祁镇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清洗了司礼监,接下来还要整顿整个内廷。但他相信,只要给予足够的阳光雨露,这些新芽终将长成参天大树。
春风渐暖,吹动他龙袍的下摆。朱祁镇的步伐坚定而从容,仿佛踏着的不是冰冷的石板,而是充满生机的春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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