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华殿的经筵日讲比往日更加热闹。今日主讲的是翰林院修撰商辂,论题是《科举取士与寒门进身》。这个题目在朝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议,是以到场听讲的官员格外多。
商辂立于讲坛前,青衫磊落,声音清越:“臣观历代兴衰,其要在用人。若仕途为世家垄断,则朝堂必生暮气。故唐开科举,宋增名额,皆为寒门开进身之阶...”
朱祁镇端坐御座,看似在认真听讲,目光却不时扫过台下官员的反应。他看到不少世家出身的官员面露不屑,而一些寒门官员则频频点头。
“...今我大明开科取士,本为广纳贤才。然臣近日查阅档案,发现进士之中,世家子弟竟占七成。岂是寒门无才?实因贫者无力延名师、购典籍耳。”
这话一出,台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。徐有贞冷哼一声,正要开口反驳,朱祁镇却抢先道:
“商卿所言,发人深省。朕记得,商卿就是寒门出身?”
商辂躬身:“臣父仅是县学教谕,家中藏书不过百卷。全赖朝廷设立社学,臣方得启蒙。”
“好!”朱祁镇击节赞叹,“这正是朝廷设立社学的本意。众卿以为,如今社学办得如何?”
这个问题让在场官员都愣住了。社学是洪武年间设立的官办启蒙学堂,专门收容贫寒子弟,但这些年来早已形同虚设。
礼部尚书出列:“回陛下,各地社学因经费不足,多数已经停办...”
“这就是了。”朱祁镇叹息,“难怪寒门难出贵子。传朕旨意:即日起,恢复天下社学,所需经费由内帑拨付三成,其余由地方筹措。”
这道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块巨石。恢复社学意味着将有更多寒门子弟获得受教育的机会,长远来看,必将动摇世家大族对仕途的垄断。
徐有贞再也忍不住:“陛下!如今边关军费吃紧,国库空虚,恢复社学是否...”
“徐卿,”朱祁镇打断他,“你是担心社学花费太多,还是担心寒门子弟抢了你家子弟的前程?”
这话问得直白,徐有贞顿时语塞。
退朝后,朱祁镇特意留下商辂和几位年轻官员。
“今日之事,诸位都看到了。”朱祁镇环视众人,“改革科举,广开仕途,势在必行。但这条路,不会平坦。”
新科进士林聪激动道:“陛下圣明!若能打破世家垄断,实为天下寒士之福!”
“光有热情不够。”朱祁镇摇头,“还要有策略。朕欲改革科举,增设‘实务策’,考较治国安邦之策,诸位以为如何?”
商辂眼中一亮:“妙啊!世家子弟多死读经书,若考实务,寒门子弟反而有机会展现真才实学!”
“正是。”朱祁镇取出一份章程,“这是朕拟的改革方案,你们看看,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。”
几个年轻人围在一起,热烈讨论起来。他们有的建议增加算术科目,有的主张在殿试中加入军务策问,还有的提出应该允许工匠、医者等专业人士参加特科考试。
朱祁镇欣慰地看着这群年轻人。他们或许经验不足,但充满理想,正是改革需要的新鲜血液。
三日后,科举改革方案正式公布。不出所料,遭到了世家官员的强烈反对。
成国公朱勇亲自入宫谏言:“陛下!科举取士关系国本,岂可轻改?若考这些奇技淫巧,岂不坏了读书人的根本?”
朱祁镇早有准备:“成国公以为,什么是读书人的根本?”
“自然是圣贤之道!”
“那成国公可知道,孔子授徒,讲的是六艺?礼、乐、射、御、书、数,哪一样不是实务?”朱祁镇反问,“难道成国公觉得,孔子也在教奇技淫巧?”
朱勇哑口无言。
虽然皇帝力排众议,但改革推行仍然困难重重。第一次试行新科举时,担任主考的仍然是世家官员,他们故意压低寒门考生的分数。
“陛下,”商辂愤慨地呈上试卷,“这几份答卷见解独到,文采斐然,却只得了下等。而这几份平庸之作,反而名列前茅!”
朱祁镇翻阅试卷,越看脸色越沉。显然,考官们在公然舞弊。
“看来,光是改革科举还不够。”他冷笑,“还要改革考官制度。”
次日,一道更震撼的旨意传出:今后科举考官,必须抽签决定,且要有三成来自寒门官员。
这道旨意在朝中引发了更大的风波。世家官员们联名上疏,称这是“破坏祖制”。
但这一次,他们遇到了强劲的对手。以商辂为首的年轻官员们据理力争,在朝堂上与他们展开激烈辩论。
“祖制?洪武年间,太祖皇帝特意规定,科举要‘唯才是举’!如今仕途为世家垄断,才是真正违背祖制!”商辂的声音响彻奉天殿。
“黄口小儿,懂得什么!”一个老臣怒斥。
“下官是不懂,”商辂不卑不亢,“但下官懂得,若不能让天下英才尽入彀中,才是最大的误国!”
双方争执不下,最后都要皇帝圣裁。
朱祁镇看着台下泾渭分明的两派,缓缓开口:“朕记得唐太宗看见新科进士鱼贯而入时,曾说过一句话:‘天下英雄,尽入吾彀中矣’。诸位可知道,当时进士中有多少是寒门出身?”
他站起身,目光如炬:“过半!正是因为有这些寒门英才,才有贞观之治!如今我大明的进士,世家子弟竟占七成,诸位不觉得羞愧吗?”
这番话掷地有声,反对派再也无话可说。
科举改革终于得以推行。次年春闱,寒门子弟的中举人数首次超过了世家子弟。放榜之日,京城沸腾,寒门士子们激动得热泪盈眶。
朱祁镇站在宫墙上,望着欢呼的人群,对身边的商辂说:“看,这就是民心。”
商辂深深一揖:“陛下圣明。不过...臣担心世家不会善罢甘休。”
“朕知道。”朱祁镇淡淡一笑,“但他们越是反扑,就越会失去人心。况且...”
他望向远方:“有了这些新枝,何愁大树不茂?”
春风拂过宫墙,带来桃李的芬芳。朱祁镇知道,他播下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。假以时日,必能长成一片茂密的森林,足以改变这个时代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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